在北京聆听新年的钟声

1990年，我在弥勒县弥阳镇城关办事处担任文书。这年快到年底，我和办事处及村社的17位干部，踏上了从昆明驶往北京的列车。在这里我要说，此前我一生见过的雪加起来都没有在沿途见过的多。当列车进入湖南地段，我几乎昼夜没有舍得闭一下眼，却没有一点倦意：密集的雪花从银灰色的高天而降，感觉像万千白蝴蝶翕动着薄透的翅膀在飞舞，又像繁花在舞台上开放和凋敝，把一种诗意的东西从一个远不可及的地方发送到这里，使眼前的世界洇浸氤氲在一派明艳和清丽的意境之中。

经过三天两夜的行程，我有生第一次抵达了只有在梦中才到过的北京。北京同样大雪飘飘，瓣瓣冰清玉洁的雪花使首都成了一个花海。接站的客车从天安门前的大道驶过，目之所及，灯火辉煌，让人倍觉温暖。我们找地方吃过饭，在天安门附近的一个地下室住下，同行的人不堪旅途的劳顿，草草洗漱后就睡下了，而我却兴奋异常，一个人出门，迎着飞雪，顺着天安门的方向大步走去。雪花落地的声音，仿佛羽毛落水的声音。大街两旁，是东一堆西一堆的积雪。路上，我站在一座长虹般的天桥上，凝视着脚下的车水马龙，车流像闪光的江河一样没有止境，让我的心也不禁越走越远。天安门广场上，人声鼎沸，不少人正在打雪仗，雪团和着笑声一起飞扬。踏雪而行，我有一种暴殄天物的负罪感。于是，我定定地站着，仰望着天安门城楼这个庄严神圣的地方，心情的激动无法言说。很快，我的头顶上、肩膀上落满了雪花。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钟声响起，“当当当”。我寻声环视，但无法确定钟声源自哪里，好像钟声是直接从高天徐徐降下的，犹如雪花，动人心弦。这时，广场一下静默下来，人们屏声敛息地伫立着。我抬腕看了看表，凌晨12时整，1991年的第一天在钟声中向我们扑面走来。在我这个来自遥远的南国的青年听来，钟声表达着喜庆与祥和、朴素与真情、亲和与挚爱、理想与热望、使命与忠诚、新美与祝福、激越与伟力、母亲与土地这样一些字眼的含义。钟声单纯而又丰富，充满了质感和乐感，像我滇南大地金秋谷穗被轻风摇动的簌簌声，青青竹林的风声雨声，村道上马蹄轻叩石板的嗒嗒声，欲破壳而出的小鸟啄击蛋壳的叮叮声，甚至初生牛犊吮奶的嘬嘬声，当然，更像一个边地青年幸福的心跳声。哦，北京新年的钟声，一种非常真实、伸手可及的大美，直达人的内心，使我感到自己的身心受到了一次洗礼……

我不会忘记，钟声最后的那一波波余音：它像祷颂音乐中的慢板，在稀薄的夜色中描绘出深远与博大、持重与浑厚、悠扬与明净，是后融进了漫天遍地的大雪中，让人无限怀想。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准确地描述那年北京新年的钟声，但我记得自己那一刻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