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心泪祭父亲

父亲离我们而去多年，那长满野草的坟茔，长眠着我最敬爱的亲人。由于我长年客居小城，四处奔波，很少回家，父亲的坟好久没垒砌修理，陷下去了许多。周围邋遢不堪，猪牛鸡狗的蹄子到处乱踩乱蹬，实在不忍目睹。想来，心里真有点愧对父亲，悲伤的泪水不由夺眶而出…… 我曾经有好几次站在父亲的坟头，泪水在眼眶里打滚，就是流不出我的脸膛。也许是少年丧父的原因，使我过早的经历了一次失去亲人的撕肝裂胆的痛苦，怕往日的悲伤又再一次袭击我的心头。也许是我长大了，心一天一天麻木，对父亲开始淡忘了。然而，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爱我的父亲，对他有着说不出的感情！
 可那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不敢去回想自己拳拳在念的慈父？这种复杂的心情，只有自己一人明白。
 那年，小叔的儿子结婚，我去了乡下，顺便看了父亲那塌陷的坟墓。不知怎么，我一人站着，呆立了半晌，就是流不出眼泪。我当时想，一个男人的情感何以枯涩到如此度程？但我心里还是盈满了泪水。后来，我回想即便我流下眼泪，也不是那么虔诚，这眼泪又有多大的价值和意义？我一直对自己的这种麻木和冷漠产生过憎恶。殊不知，我其实是一个孝子，一个在父亲的怀抱里玩耍长大的孝子。然而，我所经历的种种磨难，使一个生龙活虎的少年变成沉默寡言的、孤独无助、寂寞痛苦的青年，再到内心伤害累累的壮年、中年，一步一步走过来，人生的坎坷曲折，苦难辛酸，都经历了、品尝了。是生活这本大书把一个人改造成了一个木偶，一个冷漠无情的势利眼。
 我们这一代人的经历相当复杂，上小学时就遇到“文化大革命”，从小就接受“阶级斗争”的怪异教育，那时亲情又算得了什么呢？人人都是无神论者，世界上没有鬼神，死了的人没有魂灵，一切祭祀和悲伤都是多余。在那个年月，都受过这样的教育，可以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因此，对父母总是没有对阶级兄弟有感情。我曾经站在父亲的坟边流不出眼泪，或多或少与这样的教育有关。无论怎样，我曾经卑鄙的觉得自己是很正常的，是问心无愧的。在大多数同龄人的心中，要一下子改变这种叛逆的性格和意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在那一代人看来，眼泪没太多的价值，亲情或许不如一顿廉价的红薯饭！
 后来，生活的大书又改变了我的认知，慢慢的我已开始醒悟，并不断地忏悔我所走过的人生经历的种种麻木和冷漠。于是，那些缺乏人性和亲情的教育，在我的心灵里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爱和善良……
    打开记忆中的父亲，我有万言千语，不知从何说起。受伤的心灵，需要慢慢的调养。从1978年到2002年，整整24年，父亲已经不声不响地走过了一个世纪。可这24年间，我没有一次正儿八经作为人子去探望过父亲的坟茔，年年的清明我在遥远的异乡为生活奔波，早把父亲丢到了九霄云外，没有回家去为他扫墓。现在想来，我非常后悔，内心深处常常为此伤心难过，有时不为人知的莫名的流泪。多少次，我不敢去回想父亲，正视父亲，尽量把这种情愫藏得很深，放在心灵的深处。多少次，我总是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可我说不清，也道不明。现在想来，我觉得十分愧疚，心里老觉得对不住死去的父亲！每一次回乡，我都要站在父亲的坟头，一个人禁不住放声痛哭！
    记得，1978年夏天的一个晚上，父亲因公去村里小学开会，在弯弯的山路上，被一条毒蛇咬了一口，没想到却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那年，父亲36岁，正好应了那句古话：“三十六，一大凶（劫难）。”父亲没有躲过这一凶（劫难），死于一条毒蛇之口。上天真是太不公道，这样的年纪是人生最美的时候，他没有享受就这样匆匆地离我们走了。
 父亲死得太早了、太年轻了、太痛苦了，人世间的许多快乐和爱，他都没有品味和享受。尤其是今天美好的生活，他没有见到，更没有梦到。想起这些，我真为我的父亲悲伤难过。这或许就是我不敢回想和面对父亲的另一个原因吧，我怕伤害我的父亲！
 父亲很渺小、很平凡，也孤独；很不幸，很可怜，也很崇高！一个生命在宇宙中匆匆划过，就这样终了。做儿子的想起这些，就于心不忍，甚为悲伤！
    有人说，一个人就是一颗流星，一闪即过。然而，流星闪过的瞬间，会留下美丽的弧线。父亲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他一生为村民办实事，最后因公去世，也是美丽的!
    清明节到了，烧几炷心香，流几点心泪，祭我早逝的父亲！
 
 
                                               2002.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