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 娘
发布时间：2015-10-09 发布人：gxyg
我娘裹了一双很小的小脚儿，也给我裹了一双小脚儿。但娘的小脚儿更尖、更瘦、更小，像两只刚出土的嫩笋，好看极了，两只小脚儿抓在一起还不满一握呢，也不知娘的小脚儿是怎样裹成的。听娘说，我是五岁那年裹的脚，也算是早的了。普通人家裹脚一般都在六、七
我娘裹了一双很小的小脚儿，也给我裹了一双小脚儿。但娘的小脚儿更尖、更瘦、更小，像两只刚出土的嫩笋，好看极了，两只小脚儿抓在一起还不满一握呢，也不知娘的小脚儿是怎样裹成的。听娘说，我是五岁那年裹的脚，也算是早的了。普通人家裹脚一般都在六、七岁。娘却是四岁就裹了。我问娘，小时裹脚时一定受了不少的罪吧？娘说，这要看怎么说。裹脚哪有不受罪的，但年纪越小，受的罪却越小，因小时肉嫩骨软容易裹，用不着蛮缠狠裹就裹成了。细一想，还真是如此。我也因很小就裹了脚，就不记得裹脚疼不疼的事，或许与裹脚的手法有关吧。听村里人讲，娘是最会裹脚的，村里人但凡遇到裹脚的问题，都要请娘去看看、指点一番脚是如何裹法。所以，我小时裹脚受的罪比别人少，实是得益于娘的裹脚手法娴熟精妙。
娘的小脚儿虽然小，走起路来却轻巧得很，一点也不比旁人差。我问娘：“娘的脚比别人的脚都小，为什么走起路来反而比别人便捷得多呢？”娘说：“裹脚后好不好走路，全在于裹脚的功夫到不到家。裹脚时，大趾外的四趾倒伏得越彻底、越熨贴越好。这样，以后走路就不会踩到脚趾上，脚不疼，走得自然就快了。而那些裹的功夫不到家的，走路时，步步都踩到自己的脚趾头上，那还有不疼的？脚一疼，还走得了路？”娘读过一些书，懂的道理也比别人多，那时，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就是裹脚了，渐渐地，娘就把裹脚的道理参透了。我的脚虽比不上娘，但在全村里也算是小的了，走起路来一点儿也不疼，看来，裹脚里面还真有很大的奥妙，那些踮着小脚儿一瘸一拐地走路的，都是没有搞清这里面的奥妙，难免负累终生呢。
女眷们在一起，最多的时候就是看谁的小脚儿裹得好，说些赞扬和羡慕的话。乡亲们都说，娘的小脚儿是全村最好的，就是全乡也难找出第二双来。看着乡亲们老是夸娘的小脚儿，我也生了羡慕的心。有时不免埋怨娘几句：“娘给我裹脚时一定留了一手，为什么不给我裹得和娘一样小呢？”娘说：“事不由人哪，在你到了该裹脚的时候，外边闹起了放脚，还有天足会员天天来查，看到不肯放脚的就罚款。那时候，天天躲闪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算计裹脚？好在是乡下，放足的事闹了几个月就过去了，乡亲们照旧把脚裹起来，但到底耽误了几个月。再说，你本来就比我晚裹了一年，再经这么一折腾，那还有个好？你能裹成这样，也是难得的了。不信看看别人裹的小脚儿都是啥样就知道了。”我量过娘的小脚儿，是三寸二分，我的是三寸四分，娘的鞋太瘦、太尖，我穿不进。娘的小脚儿就像个笋尖儿，我的却像支秃笔，两双小脚儿放到一起，虽只差两分，看起来却像差了很多似的。
没出嫁的时候，每日在家中或是做绣鞋，或是收拾小脚儿，一边与娘说闲话。我问：“小脚儿到底好不好看？要说好看，为什么又闹放脚？”娘说：“这还不是洋毛子给闹的。洋毛子本来也认为脚小了好看，你看看灰姑娘的故事就知道了。但是洋毛子不会裹脚，又吃不得苦，所以就来毁我们的小脚儿，这样就显不出他们的脚大难看了。官府惹不起洋毛子，就闹起放脚来迎合洋毛子，但也只是做做官样文章，他们自己私下里还不是照样娶小脚儿的妻妾在家中。不论到啥时候，总是小脚儿比大脚好看，这还不是明镜似的？”我看娘说的有理，小脚儿就是好看，不然为什么代代相传，裹了一代又一代，不怕疼也不怕苦，裹了一千多年还不肯停下来？这就是小脚儿好看的明证。所以每日精心料理自己的小脚儿，从不怠懈。小脚儿裹好了，走出去不但人见人爱，就是自己看着也喜欢。记得有一支歌谣道：“渐收渐小束鲛绡，试移莲步喜眉梢。就是无人来赞好，自己也要低头看几遭。”这即是缠足女子心境的写照。
我后来嫁到了读书人家，公婆、丈夫见我的脚小，很是喜欢，不让我做重活，为的是保护小脚儿端庄不走样。每隔个十天半月，就让我换双新鞋，一到过年过节，就给我做新衣裳穿，有客人来时，就让我出来陪客人说话，这也是给夫家争脸面。我的婚后生活过得悠闲而如意，这都是缠足给我带来的好处。感谢娘为我造就了一双小脚儿，也造就了我一生的幸福。我娘身体一直很好，很少得病，活到了九十三岁。而与她同时代的人，甚至比她年轻一二十岁的人，都先娘而去了。听人说，裹了脚会使人长寿，回想起来，先我娘而去的那些人，大都是没有缠足，或是稍稍缠足又放掉了的那些人。究其原因，大抵是缠了足后更加柔弱，不便外出，多年来养成了一种与世无争、泰然处静、安于淡泊生活的性情所致。可以说，缠足与悲天悯人、超凡入圣的那种情愫殊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这是十分微妙的。缠足造就了这种性情、缠足造就了这种情愫，或许这就是“柔弱胜刚强”吧。而今我也进入了耋耄之年，上面这张照片，是民十八时拍的，那年我正好也是十八岁，有如夭桃秾李，是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候。而且年纪轻轻裹着一双小脚儿，真是妙趣非常，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就是自己也感到有不可言之美。那时走路是极轻快的，就好像没有缠足一样。唐诗中有“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那时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无忧无虑、安闲自在，神仙一般的日子。若是一双天足大脚，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这种美妙的。转眼间岁月抛人，风光不再，真是感慨万千。一见到这张照片，不免有世事沧桑之感，也勾起了对韶华年月无限的回忆。
娘的小脚儿虽然小，走起路来却轻巧得很，一点也不比旁人差。我问娘：“娘的脚比别人的脚都小，为什么走起路来反而比别人便捷得多呢？”娘说：“裹脚后好不好走路，全在于裹脚的功夫到不到家。裹脚时，大趾外的四趾倒伏得越彻底、越熨贴越好。这样，以后走路就不会踩到脚趾上，脚不疼，走得自然就快了。而那些裹的功夫不到家的，走路时，步步都踩到自己的脚趾头上，那还有不疼的？脚一疼，还走得了路？”娘读过一些书，懂的道理也比别人多，那时，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就是裹脚了，渐渐地，娘就把裹脚的道理参透了。我的脚虽比不上娘，但在全村里也算是小的了，走起路来一点儿也不疼，看来，裹脚里面还真有很大的奥妙，那些踮着小脚儿一瘸一拐地走路的，都是没有搞清这里面的奥妙，难免负累终生呢。
女眷们在一起，最多的时候就是看谁的小脚儿裹得好，说些赞扬和羡慕的话。乡亲们都说，娘的小脚儿是全村最好的，就是全乡也难找出第二双来。看着乡亲们老是夸娘的小脚儿，我也生了羡慕的心。有时不免埋怨娘几句：“娘给我裹脚时一定留了一手，为什么不给我裹得和娘一样小呢？”娘说：“事不由人哪，在你到了该裹脚的时候，外边闹起了放脚，还有天足会员天天来查，看到不肯放脚的就罚款。那时候，天天躲闪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算计裹脚？好在是乡下，放足的事闹了几个月就过去了，乡亲们照旧把脚裹起来，但到底耽误了几个月。再说，你本来就比我晚裹了一年，再经这么一折腾，那还有个好？你能裹成这样，也是难得的了。不信看看别人裹的小脚儿都是啥样就知道了。”我量过娘的小脚儿，是三寸二分，我的是三寸四分，娘的鞋太瘦、太尖，我穿不进。娘的小脚儿就像个笋尖儿，我的却像支秃笔，两双小脚儿放到一起，虽只差两分，看起来却像差了很多似的。
没出嫁的时候，每日在家中或是做绣鞋，或是收拾小脚儿，一边与娘说闲话。我问：“小脚儿到底好不好看？要说好看，为什么又闹放脚？”娘说：“这还不是洋毛子给闹的。洋毛子本来也认为脚小了好看，你看看灰姑娘的故事就知道了。但是洋毛子不会裹脚，又吃不得苦，所以就来毁我们的小脚儿，这样就显不出他们的脚大难看了。官府惹不起洋毛子，就闹起放脚来迎合洋毛子，但也只是做做官样文章，他们自己私下里还不是照样娶小脚儿的妻妾在家中。不论到啥时候，总是小脚儿比大脚好看，这还不是明镜似的？”我看娘说的有理，小脚儿就是好看，不然为什么代代相传，裹了一代又一代，不怕疼也不怕苦，裹了一千多年还不肯停下来？这就是小脚儿好看的明证。所以每日精心料理自己的小脚儿，从不怠懈。小脚儿裹好了，走出去不但人见人爱，就是自己看着也喜欢。记得有一支歌谣道：“渐收渐小束鲛绡，试移莲步喜眉梢。就是无人来赞好，自己也要低头看几遭。”这即是缠足女子心境的写照。
我后来嫁到了读书人家，公婆、丈夫见我的脚小，很是喜欢，不让我做重活，为的是保护小脚儿端庄不走样。每隔个十天半月，就让我换双新鞋，一到过年过节，就给我做新衣裳穿，有客人来时，就让我出来陪客人说话，这也是给夫家争脸面。我的婚后生活过得悠闲而如意，这都是缠足给我带来的好处。感谢娘为我造就了一双小脚儿，也造就了我一生的幸福。我娘身体一直很好，很少得病，活到了九十三岁。而与她同时代的人，甚至比她年轻一二十岁的人，都先娘而去了。听人说，裹了脚会使人长寿，回想起来，先我娘而去的那些人，大都是没有缠足，或是稍稍缠足又放掉了的那些人。究其原因，大抵是缠了足后更加柔弱，不便外出，多年来养成了一种与世无争、泰然处静、安于淡泊生活的性情所致。可以说，缠足与悲天悯人、超凡入圣的那种情愫殊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这是十分微妙的。缠足造就了这种性情、缠足造就了这种情愫，或许这就是“柔弱胜刚强”吧。而今我也进入了耋耄之年，上面这张照片，是民十八时拍的，那年我正好也是十八岁，有如夭桃秾李，是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候。而且年纪轻轻裹着一双小脚儿，真是妙趣非常，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就是自己也感到有不可言之美。那时走路是极轻快的，就好像没有缠足一样。唐诗中有“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那时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无忧无虑、安闲自在，神仙一般的日子。若是一双天足大脚，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这种美妙的。转眼间岁月抛人，风光不再，真是感慨万千。一见到这张照片，不免有世事沧桑之感，也勾起了对韶华年月无限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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