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圈里的痛你不懂

中午去一家包子铺吃午饭，这家包子铺我常去，可能是因为皮薄馅大价钱便宜，一到中午窄窄巴巴的屋子里就被堵得水泄不通，买包子的队伍能排到门外去。多数在附近上班的工薪族不得不打包带回办公室吃，有的人怕包子味道大，干脆就坐在附近社区的长椅上，啃一口包子，看一眼手机，就这么对付了一顿饭。

 

今天，不知是我来早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包子铺里冷冷清清，除了我之外，只有两桌客人。一桌是一个妈妈带着两三岁的儿子，孩子站在椅子上不断地试图要伸手抓那包子，妈妈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阻止孩子的手。还有一位姑娘，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我点了一屉小笼包，也坐在靠窗的位置，和那个姑娘隔了好几个座位，脸儿对脸儿坐着。

 

等包子的时候，百无聊赖，不免也拿出手机随便翻翻，顺便看看外面的光景。隐隐感觉对面的姑娘在不停地摆POSE，转过眼儿一看，那姑娘正缩下巴，微微低头，睁大了眼睛，微笑做可爱状，一只手则拿着手机，在脑袋斜上方不断找角度。

 

唉，又是自拍，我憋住笑，偷偷观察她，和多数爱美的姑娘一样，她的脸经过了精心装扮，一个长长的马尾梳得一丝不苟，假睫毛根根分明，腮红打得恰到好处，不可否认，她底子不错，算是个美人，估计经过这样精心筹划地拍摄和后期PS处理，应该能在朋友圈里惊艳四座。我并非笑她臭美爱自拍，我笑的是，一个破包子铺里有什么可拍的啊？现在的人是有多无聊？连吃个包子也要发自拍了。

 

包子端上来，热气腾腾，香味弥漫，饥肠辘辘的肚子已经在向我示威，没那么多心思管别人了，我立刻低头投入了和包子的亲密接触中。人饿的时候就是这样，好像天下的东西都能装进肚子里，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好吃。可真的吃上几口，大脑才会给自己一个味觉反馈，那包子真不怎么样，油很大，肉很柴，再加上天天吃，再美味的东西也早就索然无味了，不过是在经济实惠这个大前提下填饱肚子而已。所以我吃几口就溜了号儿，眼睛又不自觉地往那个姑娘那里瞅。

 

这是怎么了？

 

刚才还神采奕奕的姑娘这会儿微微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咬包子，分明有水，一滴一滴落在盘子里，那是，她的眼泪啊，她竟然在哭。

 

显然她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哭了，可也许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泪水，虽然在努力地咬那个包子，可丝毫不能削减心里的悲伤，眼泪，一滴一滴从脸庞无声地滑落在下巴，凝结在下巴尖，积攒得太多了，最后落进了盘子里，落在了包子上，她并不去擦那些眼泪，就好像它们根本没流过一样，她在一口一口吃包子。

 

我突然想起了《天下无贼》的最后，挺着大肚子的刘若英坐在饭店里，听张涵予讲述了老公刘德华丧命的过程之后，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饭店里，拼命往嘴里塞春饼，吃得满嘴都是酱，想到老公她已经泪流满面，可想到还未出世的孩子，她必须要吃。当时的我看到那里也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我不知道这个姑娘遭遇了什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包子铺，竟然还拍了几张强颜欢笑的照片，或者，她是想要告诉别人，我很好，我过得很快乐，或者她是要告诉自己，我不会被打败，可刹那的坚强过后，可能是更大的悲凉，心里的痛翻搅着，泪水再也忍不住就这么掉下来了。她是失恋了吗？还是离开了遥远的家？

 

这些我都不得而知。我只能为自己刚才内心的那种傲慢的揣测而感到深深自责。我竟然想当然地认为她是一个肤浅的少女，只不过为了天天在朋友圈卖萌，走一路拍一路，坐到哪儿都来一张“到此一游”。想到这里，我甚至觉得，连揣测姑娘遭遇了什么不幸，都是一种越界，都是一种对她的不尊重。当一个人不想让你看到他的悲伤，他的落魄，而你非要去挖人家故事的时候，那已经是一种不道德。我立刻低下了头，吃自己的包子，不再看那姑娘一眼。

 

等我吃完了包子准备离开的时候，姑娘坐的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朋友圈到了厌恶的程度，里面太多太多的人，发美食，发美照，发美丽的风景，自己又到了哪里哪里，自己又买了一件奢侈品，或者在一些可以营造的气氛里煞有介事发一张照片，感悟一下生命。我把这些统统称为浪费时间没有营养的无聊行为。

 

记得我的一个朋友曾经在一次喝酒的时候告诉我，他的父亲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可能命不久矣，我为他深深感到难过。可没过几天，看他的朋友圈跟打了鸡血一样，又是发美食，又是发旅行照片，整个人好像天天都在环球旅行。我有一点愤怒，心想，你父亲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直到看到那个姑娘，我猛然意识到，或者，他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悲伤，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父亲生病的事实，他需要去虚拟一个美丽世界，骗别人，也骗自己，可能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在现实中承受那亲人即将离去的悲痛。

 

如果你足够了解一个人，你就会发现，那个朋友圈真的不是吃饱了没事干瞎胡乱发的，每一条别人看来无关紧要的朋友圈，背后可能都藏着一段心情密码。每天发各种美食却从来不露脸的，可能是一个孤单寂寞的人，喜欢美食却没有人陪，一个人连一盘菜都吃不了，空对着一整张桌子发呆；每天发各种美丽风景的人，可能是一个渴望旅行却没钱也没时间的人，到处走走只能在网络上用图片来实现；每天发自己美照的，可能刚刚失恋，爱人不见了，多少个夜晚偷偷哭泣，却坚持要让别人看到她美美的一张脸。有的人在朋友圈里找自信，有的人在朋友圈里发泄，有的人在努力伪装，有的人在展示个性，所有的那些你认为的无聊和可笑，也许是他人心里的一点点慰藉和希望，然而生命多样，命运无常，我们有时候连自己都摸不透，又怎么敢说了解他人，又怎可以随意评论他人给他人下定义呢？

 

刘若英后来在西藏走一步全身卧地跪一次，她是要洗刷自己的灵魂，不了解她故事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她曾经是一个贼，而突然有一天良心发现想要救一个傻根，竟然搭上了老公的性命。也许每一个光鲜靓丽的朋友圈背后都有一段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我们可能无法破解，其实也不必破解，给予尊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