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文与乐的水乳交融

词——文与乐的水乳交融

隋唐五代的民间和宫廷音乐中，民间歌曲向曲子和诗乐的演变。当我们移步宋代，诗又登上了一个新的巅峰——宋词，这极大丰富了曲子这种音乐形式。

宋朝历经三百十九年，词的变迁也随着时局的跌宕而起伏。在这篇文章里，我会把宋朝划分为北宋、南渡时期和南宋中后期，一起来看看曲子与宋词。

北宋

公元960年，宋太祖赵匡胤代后周称帝建立了宋朝。在十余年间，他灭了南平和楚，之后又灭了后蜀、南汉和南唐，最后在与其弟赵光义饮酒的第二天清晨离奇去世。赵光义继位后，次年亲征北汉，结束了五代十国的分裂局面。

同时，辽、西夏、吐蕃、大理等国家与宋共存，不过这些国家间可不太平，1125年女真族推翻了原先契丹人统治的辽，建立了金朝，并随即进攻北宋，北宋灭亡。

宋朝的政治、军事，如那近看布满虱子的华袍，经不得推敲。不过不能否认的是宋朝的经济、文化、教育的确呈现大繁荣的状态，尤其是宋代的学术成就更是达到了华夏文化的顶峰。宋词兼含文学与音乐，也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项。

▲唐·吴道子《八十七神仙卷》局部——徐悲鸿纪念馆藏

而探讨词与音乐的关系，首先要弄清楚燕乐与填词的关系。唐朝与外邦的交流频繁，大量异域歌曲和舞曲的流入，加上中土固有的清商乐，使得燕乐的曲调丰富，为倚声填词留下了大施拳脚的宽阔空间。

词体兴起于初盛唐，在中晚唐时期进一步发展成熟。自隋至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歌词与歌诗，形式及歌法，并无多大区别。在这里，歌词与歌诗可理解为以诗词入乐，而词，其中一大部分脱胎于七言绝句，这两者的差别在于句式和平仄，最直观的外现形式就是字数。而歌法呢，可以指将诗词入乐的方法，比如增加虚字。歌法的变化，既使齐整的格律诗便于入乐歌唱，又促进了由歌诗向歌词的过渡，为歌词取代歌诗打下了基础。

这种由诗入乐，改变歌法以应曲度，到直接以词填入曲的形式，导致了长短句歌词的出现。

这些被用以填词的燕乐，只是燕乐中的一小部分，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呈现了唐初燕乐与填词的昌盛景象。民间乐工歌伎以及社会各阶层人士，不仅创作了很多新声曲调，而且还创作了许多长短句歌词，尤其是民间。但是，这仅是草创阶段。

文人才士真正投入长短句歌词的创作中去，并把长短句歌词纳入文人创作的轨道，则是中唐以后的事。比如元结、戴叔伦、刘禹锡、白居易等人。文人在歌词方面更加注重文字的表达，艺术技巧有所提高。

▲温庭筠 （中国唐代文学家）

到了晚唐，专职词人出现了。这里我们就详细说说温庭钧。

温庭钧是词史上第一位专职词人。其词上承南北朝齐梁陈的宫体风，下启花间派的艳体，词风清疏明快、流丽自然，也不乏秾艳香软，多是描述闺情之作。他尽管在内容上并未有所创新，但善于刻画，大大增加了词的表现力。其他晚唐诗人，诸如杜牧、张希复、郑符等人都有词作传世。

五代十国时期，前后蜀、南唐成为歌词创作的两大重点地区。政治上相对稳定、君臣又爱好文艺，于是便留下了许多篇什。后蜀赵崇祚所编的《花间集》就收录了以温庭钧和皇甫松为首的词作，欧阳炯为其作序，称集中篇目都是“诗客曲子词”，目的是为了区别当时民间的曲子词。

▲五代后梁·赵嵒《八达春游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从隋到五代一共经历三百多年，三百多年一代代词人孜孜不倦地覆篑，才化成穹山的第一级台阶，宋人随着前人的指引，开辟出了一条登山之路，造就一座新的高峰——宋词。

北宋建立后，尽管有着尖锐的外忧内患，但是由于统治者对内部关系的制衡，在北宋一百二年余年间，基本上保持着稳定的承平局面。从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追忆北宋崇年期间京城开封繁华的景象中变能佐证一二：“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日，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

北宋时期，最著名的词人基本上是在朝做官的文臣武将。从仁宗时期的太平宰相晏殊开始，到“先天下之忧”的范仲淹、文道合一的欧阳修， 到“失意无聊，流连坊曲”的落拓文人柳永，再到大起大落、豪情壮志的苏子，集柳词之大成的周邦彦，最后再到眼界颇高、承南唐词风、重协律崇典雅的李清照为止，北宋一百二十余年波澜壮阔的词海文脉，尽收眼底。其中又以晏殊、柳永、苏轼、周邦彦的词最有代表性。

以词风而论，北宋词坛初期的代表作家是晏殊和欧阳修。他们二人的词深受南唐词人冯延巳的影响，但没有冯延巳的经历和感慨，因而词中并没有苦闷和忧愁，多是疏隽深婉、风流蕴藉之作，与花间词相比多有共通之处。

▲宋·赵佶《文会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到了北宋词坛全盛期，以柳词为首，并苏轼的豪放词。柳永是北宋初期人，长苏轼二十岁，与晏欧二人应同属词坛初期作家，但柳永走的是与上层统治阶级决裂的路，走向娼馆酒楼，变旧声作新声，长调慢词不在话下。

柳永在新声曲调的开拓上，真正做到了一骑绝尘。他的歌词兼备众体，无论是小令、慢调、引、近拍都十分出色，实现了歌词与民间杂曲的完美融合。甚至一直到北宋中后期，苏轼登上词坛，柳词热都没有消退。

周邦彦小苏轼二十岁，与苏轼生活在同一个时期，他们二人同时都需要面对柳词的高峰。苏轼早年间是想写柳词来超过柳永的，后来发现不是自己的风格，便另辟蹊径。词至苏轼，词格始高，词境始大，词体始尊，造就另一座高峰的同时，提高了词的地位，取得了与诗、文平等的地位。

▲苏轼（1037年1月8日—1101年8月24日）

与苏轼不同，周邦彦在高峰前并没有另辟蹊径，而是顺着高峰向上攀登，在高峰之上再建高峰。他集北宋之大成，开南宋之先声。他最擅长兼采各家之长，补自家之短，他学柳词，学他的铺叙，但又避免平铺直叙，善于在回环往复中增加词的深度和厚度，增加词的艺术表现力，并对柳词的新声曲调进行规范化。

他曾在大晟府兼职任提举，但不到两年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在他任提举期间，以他为首的一班人，包括协律晁端礼、万俟雅言等人负责搜集前代以及当时社会流行的各种曲调，并在此基础上创制新声，取得了一些成效，但所谓的大晟新声在周集中的占比很少，多为社会上流行的燕乐新声。

因此，周邦彦的歌词创作，在思想内容、词境的深化、词与乐的融合上都兼备。所谓“词至美成，乃由大宗。前收苏、秦至终，后开姜、氏之始。自由词人以来，不得不推为巨擘。后之为词者，亦难出其范围。”当然其他学者由不同的微词，这里就不再赘述。

▲周邦彦（1056年－1121年或1058年－1123年 ）

南渡时期

南渡时期，基本上是从北宋末期1126年靖康之变开始，到南宋初期1144年左右二次签订《绍兴和议》为止。

靖康之变，使得北宋表面上的承平局面被打破了，金兵攻入，当时大部分宋朝宗室被俘，但赵构逃脱了出来，迁都南京并继位，史称南宋，意图重振宋朝。但金兵的步步紧逼，使他再次南迁于杭州，加上赵构在北伐关键节点上心存私心，连下十二道金牌召岳飞班师回朝，北伐之功毁于一旦，却助长了金人的气焰。最后南宋以岳飞身死、割让国土和纳贡称臣的代价，二次签订了《绍兴和议》。

▲南宋·赵伯肃《万松金阙图》 局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同时，金兵的攻入，也使得藏于宫廷大晟府中的乐书、乐器毁于一旦，乐人大量流失，礼乐制度也遭到严重破坏。但偏安江左，同样也为合乐歌词的发展创造了环境。

南渡时期的宋词面临着两大矛盾：一是在内容上，国破家亡的现况与“西湖歌舞几时休”的曾经格格不入。二是在合乐上，新词与旧调的难以融合。典籍的流失，使得乐律家与词作家难以找到创作的依据。同时，他们的创作又找不到合适的合乐入唱之人加以检验。

▲李清照（1084年3月13日－1155年）

建炎年间，因为统治者要安内息民，所以在乐事上便空白了十六年之久，直到绍兴十四也就是二次签订《绍兴和议》后才复兴教坊。这个时期，南渡作家的代表便是前面提到的李清照，以及项子湮。

李清照的词风，严格意义上还是承袭南唐。她直到中年44岁才开始流亡，因而北宋的承平局面使得李清照的前期作品以恋歌，以及富有浓厚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为主。但是靖康之变后，这些她最脍炙人口的南唐词便成了她口中的“亡国之音“。她的词，开始出现了忧国之作。她的歌词已不是单纯的应歌，而是以歌词为号角，中兴露布。而项子湮的留名，也是殊途同归的结果。

▲《长相知——方琼古诗词歌曲音乐会》片段--方琼演唱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

南宋中后期

到12世纪中叶，北方的蒙古族逐渐强大了起来，先灭了夏，后与宋联手灭金。不久蒙古族又引兵攻南宋，南宋爱国军民英勇抗战长达二十余年，却抵不过暗通曲款的佞臣、不理朝政的君王，再次毁于一旦。

南宋末期其实不乏陆秀夫、文天祥和张世杰等人的力缆狂澜，但孤掌难鸣，最后一役“崖门海战”极为惨烈，八百余宋朝宗室集体跳海自尽，许多忠臣追随其后，十万军民跳海殉国，至此南宋彻底灭亡。

▲宋·范宽《溪山行旅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12世纪的中叶，便是南宋的中期。政府费尽心思割地赔款、杀害忠良、纳贡称臣，才换得高宗的父亲徽宗的灵柩和生母韦氏的回归，以及金人的休战。在这种政治局面下，折射于作家的词作里，便是逐渐对花间词的抛弃，转向苏子之路。

南渡时期的两个遗留矛盾，或许在南宋中后期的作家的笔下得到了进一步的解答，诸如陆游、辛弃疾、陈亮、刘过，姜夔、吴文英、张炎等人。这里要着重说下辛弃疾和姜夔。

辛弃疾的创作集中了南宋词的最高成就，他的词多是针对时局而发，他的豪气不像苏子那般是超乎尘垢的浩气，而是“慷慨纵横，有不可一世之概”的豪气。他将济世之怀打入词中，大大拓宽了词的疆界。同时代的陆游，以及辛派的陈亮、刘过等人，都对新旧内容的矛盾作出了回答。

▲姜夔（1154年—1221年）

而姜夔，善于写词，更精通音律，作曲更是不在话下，是南宋的音乐大家。当时南宋词坛延续的还是苏辛的豪放，难能可贵的是，他变雄健为清刚，变驰骤为疏宕，在雄浑间独生柔情。同时尽管仕途失意、流落江湖，但由于身边名流好友的资助，生活条件并声妓之娱，因而词中既心怀天下又有闲情雅致。

他所创的新腔曲词，十分注重字声的拿捏，音节文采，并冠一时。随后“诚挚之思，旨趣永长”的吴文英、“清远蕴藉，凄怆缠绵”的张炎都各不相同，自成一家。这是在歌词合乐上作出的杰出贡献。

▲杨雪霏&张维良演奏《杏花天影》--中国长沙国际吉他艺术节

那歌词合乐有很好地解决吗？

然他们都未完美地解决词坛上的问题。合乐歌词的整体发展趋势，仍是词与乐相脱离的趋势。首先南宋作家始创调并不多，以沿用旧调为主。其次，尽管诸如姜夔、吴文英等人词律并驱，但当时只是小范围内传唱，并未向北宋小晏词那样歌唱于民间。最重要的是，北宋的词以入唱为优，南宋则更讲究文字的声律。因此，词至南宋，其实已逐渐朝着与音乐相脱离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而当我们放眼整个宋代，不局限于歌词与乐律上，宋代民间的娱乐活动其实是非常丰富的，歌曲、歌舞、说唱、戏剧、百戏都十分兴盛。在这股洪流的冲击下，南宋合乐歌词加速蜕变，大量不可歌之词的转变和可歌之词的蔓衍，此消彼长。

因此，宋词，就渐变为韵文中的一体，而另一种与音乐相结合、可歌唱的文学艺术形式——元曲便逐渐形成，登上舞台。

【参考资料】《词与音乐的关系》《唐宋词通论》《全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