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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尽的明清老街

发布时间:2014-11-26 发布人:春会

现在,让我回到香港路南段吧!我老家就在这地方。这段路仍是老模样,旧的骑楼,二层剥落的墙体,各类拼凑的窗户,街面由原来不甚平整的柏油浇成了水泥。蓦然一看,同双门顶形成反差。但是这恐怕才是它真实的样子。这里有一条巷子叫面线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现在,让我回到香港路南段吧!我老家就在这地方。这段路仍是老模样,旧的骑楼,二层剥落的墙体,各类拼凑的窗户,街面由原来不甚平整的柏油浇成了水泥。蓦然一看,同双门顶形成反差。但是这恐怕才是它真实的样子。这里有一条巷子叫面线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传说里面曾有做面线的作坊,但顾名思义它又的确像一根纤细的面线,巷道窄细窄细的,从香港路的这头穿过去,一直抵达另一头的青年路。巷子很直,一眼看到尽头,因为两头洞穿,光线匀整甚至有层次,显得十分柔和,很是悦目,我每回路过,总会不自觉地看上一眼。

面线巷在路西,我家就在往南几十米的路东。老人说我们家族在太平天国末年的漳州战乱中几乎全部丧于非命,仅曾祖父躲过血光之灾,带着侄子从东闸口逃来这里重新立业,做棉纱生意,有了一个叫“怡瑞”的商号,有过一段很红火的时日。清末祖父拔贡,赴京朝考后被授广东新会候补知县,曾是杨门的荣耀。父亲18岁那年东渡日本读书,此时杨家已呈颓相。杨宅是一座典型的“竹竿厝”,从街面进去,直筒筒到底,其间有几处厅堂几处天井。第一进天井后面的厅堂曾有一条长案,墙上挂着牌匾,匾上有两个字“拔元”,这是祖父的牌位。可能数十年香火熏燎,灰蒙蒙,让我有森然的感觉。这个牌匾不知什么时候起便不知去向。后院是一个大石埕,东北角是一间纺棉纱的作坊,前面是一处平房,这是这个大家庭数十号人的厨房。当然这都是听老人说的,我们搬回来时作坊已是残垣一处。我们家在后院西北角上的楼房,这里还隐着一个小石埕,开了个边门,可以从一条巷子通回到街上。香港路南段是一处低水位的地方,回老家时,南门溪(即九龙江西溪)还没有修筑防洪堤,这里每年都得被洪水淹上几回。洪水从街上没入店面和小巷,大人已提前用各式的桶或盆储了水,然后用木盖将石埕的水井封上,避免脏水灌入。那时尚无自来水,水井的水是要饮用的。第一年看到洪水淹上楼梯,水面浮着不知何处漂来的木桶等杂物,觉得新鲜好玩,兴奋极了。第二年遇上数十年没有的“六九”大洪水,水差一点就淹上二楼。周围有房子倒塌,传出喊“救命”的声音,才感到害怕。后来大人带我从二楼贯通的回廊和房间,迂回地来到临街窗口,被撑着小船划进来的解放军战士抱上船,逃命出去。这段经历深深刻在脑中。如今老宅多已人去楼空。这里有过兴盛,最终合乎规律地衰落,留下的清寂似乎以默然的姿态在评点着历史。

香港路南端第一个十字路口俗称南门头,东西走向的路叫南市场和博爱西路,这条路就是原来的古城墙,所以地势高。因为几次旧城改造,这里现在已面目全非,出现了耸立在南门溪畔的高大商品楼房。但是这一切没有能全部抹去老城的痕迹,香港路的骑楼如同楔子一样钉在边上。

杨家后院还有一个后门,这个后门对着一条小巷,巷子通往与香港路平行的龙眼营。这个后门少有人用,门外有一片废弃的宅地,有几丛茂盛的竹子,荒凉僻静。我也只是偶尔兴致所至,从这里走去上学。小时候淘气,记得曾经同小朋友在这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子比赛谁走路撒尿撒得更远。龙眼营是一条十分古老的街,宋朝时称龙骇瀛,曾是客栈云集的地方。路的南端有一座通元庙,现在让人们关注这里的多半是这座庙,当然不仅因为庙里的神明,不仅因为庙中住持传承至今的开元拳种。这拳种的嫡传弟子曾在中央电视台组织的武林大会五祖拳选拔赛中斩将夺关,晋京决赛;还因为它曾是太平军攻占漳州时,太平天国侍王李世贤召集部下议事的地方,肃杀一时。通元庙如今信众多、香火旺,每逢祭祀,周边街道骑楼的路柱都会悬插着旗幡,很是风光。龙眼营北端同修文西路成丁字路口,斜对面坐落着大名鼎鼎的文庙。

文庙是全国文保单位,始建于宋朝。我认识它时,整座庙宇建筑都属小学校堂,叫西桥中心小学,巍峨庄严的大成殿是教师们的办公厅,我就插班在这所小学读了将近六年时间。文庙大门前两旁分别有一座牌坊,牌坊上都镌镂着4个字,西边的是“道冠古今”,东边的是“德配天地”。然而这些字是从右到左排列的,而我们的阅读习惯是从左到右,于是我总是将它们读成“今古冠道”和“地天配德”。每天进出校门都要看到这8个字,不知道在心中读了多少遍,仍百思不得其解,也没找老师问问,这成了我小学的一个心结。终于有一天豁然开朗,原来这是对孔圣人的褒赞。会不会是孔圣人的庇护?我后来考上了一中,这是一所很多人向往的重点中学。孔庙许多角落都留下我的记忆,学校有1000多名学生,有4个少先大队,童年时瘦小的我幸运地当过这所小学少先队的负责人。当时少先队总部设在大成殿西头的廊房,大成殿前有6根粗大的石廊柱,柱上雕着神气活现的龙,我们每回出入队部,总喜欢摸摸门前的龙,因此攀在石柱上的龙头显得油光滑亮。如今学校已迁出,这里几乎成了到漳州城旅游的客人一定要到的地方,因为大陆完整的文庙已所剩无几。

后来我有个机会到一座大城市读了几年书,回到漳州后,走在香港路,一时有些不适,觉得这算是街道?这么短小和狭窄,顶多是条胡同。但是这种感觉很快被一只无形的手拂拭得干干净净,这里的楼屋门窗、行人和空气,早已和我融为一体。

漳州已成了国家的历史文化名城。现在双门顶底下的一个介绍香港路的牌匾,提到了父亲,说此街有“现代作家杨骚故居”。他当年流落南洋,在海外办报时,写的文章多用“北溪”(即九龙江)和“丰山”(近郊祖籍地)笔名,迢迢千里万里,是不是乡愁呢?回国时,他准备专心写作,曾想在南门溪畔租一房子居住,都已经让在漳州的养女、也是我的堂姐红豆帮助寻找,后来因多种原因,留在了广州。这里,其实埋葬着他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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