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玡榜 3
发布时间:2015-10-04 发布人:geci666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危局 在黄金周出去玩,那可真是个体力活儿,累死我了,一定要大睡三天才补得回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危局
在黄金周出去玩,那可真是个体力活儿,累死我了,一定要大睡三天才补得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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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带伤的人?”言豫津伸着头左右看了看,“什么人啊?”
“你到底看没看见?”
“我刚才在车厢里啊,”言豫津拍了车夫一下,“你看到了没?”
车夫摇摇头。
夏秋微微蹙起眉峰。难道追错了方向?否则言府的马车绝对应该碰到那个逃亡者的啊,除非……
“小津,你这是去什么地方?”
“我回家啊!我老爹喜欢吃满庭居的酱肘子,当人家儿子只好一大早爬去买,去晚了就没了。”言豫津嘀嘀咕咕地抱怨,“真是的,我爹既然那么喜欢道士,干嘛不学人家吃素?”
“买到了吗?”
“买了三个呢!”言豫津探身从车厢里拽出一个大食盒,“夏秋哥哥要不要分一个?”
夏秋也是很爱美食的,一嗅就知道的确是满庭居每天早上限卖一百个的酱肘,浅浅一笑,摇头道:“我还有事呢,你这个孝顺儿子快回去吧。”
“等等等等,”言豫津向前一扑,一把揪住转身准备离开的夏秋,眨着眼睛问道,“秋兄在追什么人啊?钦犯吗?犯了什么事?”
“真是的,”夏秋屈起手指用力在他头上敲了敲,“你怎么这么好奇啊?从小到大就没你不感兴趣的事!你再不回去肘子就凉了,当心你老爹打你屁股!”
“嘿嘿,”言豫津扯开嘴角笑,“我小时候我老爹都没打过我,现在更不打了,要说我从小挨的打,那可都是夏冬姐姐打的。她还没回来吗?”
“没有。不知道她在外面查什么。”提起双胞妹子,夏秋略略有些心烦意乱,再加上虽没擒到指挥者,但还是有许多事情在等待处理,所以不再多耽搁,顺手拍了言豫津一下,转身走了。
言豫津眼看着他走远,这才吩咐了车夫一声“快走”,自己重新缩回车厢,将厚厚的车帘放下。
这是一辆四轮马车,厢体非常宽阔,*里堆着大把大把的蜡梅,一个人就蜷在这堆蜡梅之中,见言豫津进来,便移开花束,半立起身子,拱手道:“多谢言公子相救。”
“不客气,我也没冒什么风险,刚才要是被秋兄发现了,我就说是被你胁持的,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言豫津一派轻松地耸耸肩,“再说了,你家主人好歹也送过我爹一个好大的人情,算是还他一点吧。”
逃亡者微微有些吃惊,忙道:“言公子是不是有些误会了?我不明白您指的是什么……”
“黎大总管不必掩饰,”国舅公子淡淡一笑,“虽然你易了容,但你手腕上那个刺青我还记得……对了,你的伤不要紧吧?幸好我买了半车的梅花,否则这满身的血气就瞒不过秋兄了。”
“不要紧,只是皮肉之伤。”黎纲定了定神,“言公子请在邻近的街口找个僻静处把我放下吧。”
“好。”言豫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随意的语气问道,“苏兄不是病着吗?怎么还有心力策划与悬镜司的冲突?”
黎纲低下头,默然半晌方道:“如果我说今天所发生的事宗主根本不知道,言公子信吗?”
言豫津想了想,坦白地道:“不信。”
“但是他真的不知道。”黎纲抬起头,目光炯炯,“今日公子相救之恩,在下日后一定会报,可此事与我家宗主无关,请公子见谅。”
言豫津凝目看了他半晌,突然放声大笑,“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拿今天救你的事去找你家宗主兑换人情,就是你,我也没闹着要你报答啊。其实不管你们与悬镜司之间是因为江湖恩怨也好,朝局纷争也罢,都与我无关,要是你觉得我问的太多,不回答也就是了,放心,我虽然好奇心重,但人家不愿意说的话我是不会苦苦相逼的。”
黎纲知道这位国舅公子表面纨绔,实际爽阔,故而并不赘言,只拱手为谢。马车绕行到距离苏宅比较近的一处暗巷,言豫津先下车四处察看了没有异状,一摆手,黎纲快速跃出马车,顺着巷道去了。
这次以劫囚为目的的行动算是完全失败,不仅想救的人没有救出,而且死伤惨重,幸好悬镜司府兵有限,没有巡防营的准许和配合也不能擅自发动全城搜捕,逃离现场的人才侥幸赢得生机。黎纲虽然暂时还不能确认最终的损失,但回到苏宅一看甄平的脸色,也知道情况不妙。
“飞流回来了吗?”第一句话,先问这个。
“早回来了。”甄平扶住同伴进屋坐下,命人拿水拿药。
“他没跟宗主说什么吧?”
“宗主还睡着呢。不过看飞流的脸色大不高兴,我哄了半天,也不知有没有效果。”
黎纲重重的闭上眼睛。这次带飞流出去,是哄他说有个高手可以让他挑战,所以少年很开心,结果虽然夏秋算是高手,可打到一半就走了,难保飞流不跟梅长苏抱怨黎大叔骗人。
“现在怎么办?”甄平也跌坐在一旁,似在问他又似在问自己,“沿途袭击了三次,也没把人救出来,如今押进了悬镜司的大牢,救人更是难上加难……只怕宗主那边,怎么也得如实禀报了……”
“晏大夫怎么说?”
“他让我们再撑两天……”甄平正说着,突听院中有声响,忙站起身,“好象是卫夫人来了。”
话间未落,屋门便被推开,一条纤美的身影随即飘进,青衣长裙,容色清丽,竟是浔阳医女,曾经的琅玡美人云飘蓼。她一进来便急匆匆地道:“听说黎大哥回来了?”语音未毕,已看到黎纲伤痕累累,不由粉面一白,几欲下泪,忙忍住了,柔声询问:“黎大哥,你受伤了?不要紧吧?”
见云飘蓼明明心急如焚,却仍能忍耐着先关心他的伤势,黎纲也有些感动,忙道:“我不妨事的,只是对不住卫夫人了,卫峥将军……没能救出来……”
其实一见黎纲的情形,云飘蓼就已预料到这次只怕仍然无功,但听他明明白白一说,仍不免心痛如绞,强自稳了好久的心神,方颤声问道:“那你看见他了吗?他……他可好?”
“卫夫人放心,一时性命无碍。”黎纲叹了一口气,“只不过,这一进城,卫峥会立即被关押进悬镜司的大牢,以他赤焰逆贼的罪名,只需禀知皇帝一声,根本不需再审判,随时都可能被处死,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云飘蓼只觉得双腿一软,一下跌坐在椅上,喃喃道:“除了硬劫以外,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若论财力,西越药王谷名列琅玡富豪榜第七,卫峥毕竟当了素谷主八年的义子,这些年更是由他一人在管事,义父他老人家一定愿意拼尽财力相救的,再加上我们浔阳云氏,你们江左盟……难道我们联手,就买不下卫峥一条命?”
“如果卫峥将军是被其他人发现的,或者还有周转。可是悬镜司夏江……不是好对付的人啊。药王谷和云氏财力再厚,也只是地方富豪,所谓富可敌国,不过说说罢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敌得过朝廷的势力,敌得过赫赫皇权?曾排琅玡榜第三的黎南花家,不就是因为自恃财厚,和誉王争一块风水地产,生生拖进人命官司里败落的吗?”甄平算是在场的人中比较冷静的,沉声分析道,“现在已不仅仅是卫峥一条命的事了。悬镜司的胃口到底有多大我们还没有弄清楚,夏江抓到了卫峥将军,就可以顺势指控药王谷和云氏窝藏叛逆,只怕难免有一场大风波。而且这次押运卫将军入京,一路上远远避开了江左十四州,让我们的行动受到很多限制,看来夏江也有些怀疑江左盟与赤焰旧部之间的联系了。”
“这倒未必,”黎纲摇头道,“卫峥将军素来与江左盟没有直接的关联,夏江抓捕卫将军,实际上是对付靖王的,现在宗主在为靖王效力已是很多人心知肚明的事了,夏江将江左盟当作敌方的来对付是理所当然的,倒不一定说明他察觉到了卫将军与宗主之间还有直接的关系。”
甄平沉思了一下,也同意道:“没错。我们江左盟隐藏了十几年的真面目,是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的。幸好这次城门劫囚又事先考虑到可能会失败,所以启用了金陵周边暗舵的兄弟,他们所知有限,即使被捕也牵连不深。只是……如今这个局面,已不是我们几个人所能控制的,宗主病的这么重,难道真的要去禀告他吗?”
黎纲跺跺脚道:“要是这时候蔺公子肯来金陵坐镇几日的话,就根本不需要在这节骨眼上让宗主劳心了,可偏偏他在大楚玩的开心,远水救不了近火。”
甄平也有些无奈地道:“这有什么办法,蔺公子并非我们赤焰旧人,他加入江左盟只是为了好玩罢了,高兴了做一点事,不高兴了谁也管不着他,我想他的底细,估计也只有宗主才知道吧。”
黎纲正要接着说什么,转眼看见云飘蓼此时已无语泪垂,体谅她心中忧急,俯下身安慰道:“卫夫人,你别伤心,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宗主一定会有办法的。”
云飘蓼立即摇头道:“我去看过梅宗主的脉象,现在不能惊扰他。虽然我有很多事情还不知道,但我知道对卫峥来说梅宗主有多重要。再说除了是卫夫人以外,我还是个大夫,没有一个大夫会在病人病势如此沉重的情况下,还让他加惊加忧、劳心劳力的……”
听她这样一说,黎、甄二人都有些黯然。从林殊十六岁可以拥有自己的“赤羽营”时,卫峥就一直是他的三名副将之一,也是唯一一个从火场中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他的被捕对梅长苏的冲击有多大,可能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大家心里都清楚。可是这件事实在发生得太让人猝不及防了,悬镜司从拿人到押运入京不过半月的时间,江左盟接到药王谷的消息后中途匆匆组织起来的两次劫囚行动都因时间仓促、筹备粗疏而失败,今天乘他们入城前豁出去最后一次,连飞流都带去了,结果还是在人家早有防备之下无功而返。
正当三人一筹莫展之际,甄平在飞流一回来时就派出去的探子匆匆奔了进来,报说现在城中的情况。云飘蓼知道他们有要事商议,自己主动回了后院。黎甄虽没有要瞒她的意思,但也不想让她过多忧思,故而也没有挽留,两人带了探子进入内室,细细查问。
这名探子是甄平亲自调教的,十分机灵得用,探回来的消息也颇抓得住重点。据他回报,参与行动的近百人,除了当场战死了三十多个以外,被捕了八名,其余的或逃入城外山林,或被接应掩藏,暂时不致于有被捕之忧。夏秋大概也对这些非高层之人不太感兴趣,并没有大肆追拿,而是很快收拾场面,带着卫峥等人回悬镜司去了。
“兄弟们有人收尸吗?”黎纲心痛如绞,忍泪问道。
“有,那毕竟是城门,京兆衙门很快就来人处理了,我们派人追踪了一下,都送进义人庄了。黎总管放心,会让他们入土为安的。”
甄平也拍着黎纲的肩膀道:“抚恤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来办吧。你振作一点,现在十三先生被迫隐身,妙音坊也关了,城里的分堂暗口,消息渠道,都要*我们两个重新去整合。就算没有卫将军的事,现在也是多事之秋啊。”
黎纲深吸一口气,叹道:“说起妙音坊,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童路会背叛……”
甄平面色清冷地道:“他是真的叛了,还是仅仅被人胁骗,现在还无法定论。不过好在十三先生反应快,一发现童路失踪,立即遣散手下分头隐身,才让官府在妙音坊扑了个空,只是好多兄弟姐妹因此暂时不能活动了……”
黎纲点着头,在室内踱了几步。他现在最忧虑的事情并不是童路的失踪。这个传递消息的小伙子并不了解江左盟最核心最致命的机密,就算背叛,也不过供出十三先生的所在,以及曾经向梅长苏传递过哪些情报而已。现在十三先生已顺利脱身,当初传递的好多情报也已过时,梅长苏暗中相助靖王的秘密更是早就不是秘密,所以童路会带来的损失毕竟是有限的,目前最棘手的问题,依然是如何搭救身份暴露,且落入悬镜司之手的卫峥。
“黎兄,”甄平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眸色也变得深沉了几分,咬牙道,“虽然宗主同意闭关养病,一应事务可以由我们裁度着处理,但现在情势严重至此,我们真的能够继续这样支撑,而不禀知宗主吗?”
黎纲双眉紧锁,默然良久,刚抬起头想要说话,内室的门突然从外面被人一下子推开,飞流挺秀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扬着下巴,声音清亮地道:“叫你们!”
第一百一十八章 闻讯
有个朋友电脑上经常会挂着股票那个花花绿绿的曲线图,大家认为他肯定研究颇深,常问他这支票可以买不,那支票可以卖不,他每问必答,指点人家买这个卖那个。我今天碰到他,问他自己买了哪支票,他说他根本没入市,没买,我说你自己不买每天都研究什么呢,他说没研究过啊,我说没研究你每天开着股票曲线图干什么呢,他说那张是屏保画面,一分钟不动鼠标键盘就会自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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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偏院走到梅长苏所住的主屋这一路上,黎纲数番试图从飞流嘴里打听出宗主为什么召唤他们,可飞流似乎还在生他的气,有时不理,有时虽回答两句,答案却如天外飞仙,让人不知所云。
到了主屋,推开房门看过去,梅长苏并不是独自一个人在室内,也没有躺在床上。他半*在南面藕色纱窗下的一张长榻上,裹得圆圆鼓鼓的,只有两只手臂露在外面,衣袖还都高高挽起,晏大夫正俯身凝神为他收针。
“多谢了。”等最后一根银针从臂上拔下后,梅长苏放下衣袖,笑着道谢。他白天精神一向还不错,不似一个病势凶危之人,只是一到了晚上,便会心口火烫,四肢冰冷,常常有接不上气,晕厥咯血的险情。不过经过晏大夫的悉心调理,最吓人的关口勉强算是已熬过去了。
“宗主,你召我们来吗?”黎纲静候晏大夫收好药箱,方才迈步上前,轻声问道。
“嗯。”梅长苏指指身侧的凳子,“你们坐吧。”
黎纲和甄平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的,互相对视一眼,什么话也不敢多问,默默坐下。
“你们跟我说实话,”梅长苏的目光静静地平视着前方,声音还有些虚弱,“卫峥是不是出事了?”
他一下子问到事情的重点上,两名下属都禁不住弹跳了起来。
“飞流说,宅里住进来一位卫姐姐……”梅长苏抬手示意两人稍安,“我想了想,没有其他姓卫的女子可以得到你们的准许住进来,唯一想起的就是卫峥的妻子了。”
“的确是卫夫人来了,”甄平低声道,“因为宗主在养病,所以我们没有……”
“就算云飘蓼没有与卫峥同行,独自到京城来,她既然住进了苏宅,就不应该不来见我……”梅长苏的目光柔和地落在甄平的脸上,“她不来……是因为你们不想让我知道她在这里,对吗?”
黎纲与甄平一齐低下了头。
“你们放心,”梅长苏的语调很轻,但却很平静,“我知道自己现在身体状况不好,不宜激动。但让我这样瞎猜也不是什么好事吧?卫峥到底怎么了,你们尽管告诉我,我也不至于一击就碎。”
说到这里,他微微喘息了起来,咳嗽几声,闭目又凝了凝神,才又重新睁开眼睛,看着两名尚有些犹豫的下属,缓缓问道:“飞流说卫姐姐没有戴孝,至少说明卫峥还活着……他是不是……被缉捕了?”
黎纲的手放在膝盖握紧又放开,如此反复了几次,方道:“是。他于半月前被捕。”
梅长苏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视线落在前方的书架上,沉默良久。
“宗主……”
“没关系……你们从头细说吧。”
“是。”既然开了头,黎纲也不想让梅长苏劳神一句一句地问,当下详详细细地将悬镜司夏秋如何猝然设伏捕人,江左盟如何得到消息,如何途中两次搭救未果,云飘蓼如何入京,他们又怎么策划城门劫囚最终失败等等,前因后果一一叙述,说到最后,又安慰了一句,“卫将军看起来伤势不重,请宗主放心。”
梅长苏原本就面色雪白,听了这番话后神情倒无什么大变,只是呼吸略为急促,有些咳喘。晏大夫过来为他推拿按抚了几下胸口,又被他慢慢推开。
“还有呢?”
“宗主……”
“京里还有什么别的事件发生吗?”
黎纲和甄平又对视了一眼,后者将身子稍稍前倾了一点,努力用平缓的口气道:“倒没什么大事,只是上次跟宗主提过童路有些异状,没想到竟是真的……誉王那边大概察觉出妙音坊是听宗主号令的暗堂,派了官兵去查抄,幸而十三先生见机得早,大家都撤了出来,现在隐在安全之处,没有伤损。”
“梅宗主该吃药了。”晏大夫又挑在这时过来打断,捧了粒颜色丹红的丸药给梅长苏服用,之后又盯着他一口口啜饮完一杯滚烫的姜茶药引,这一岔神,等梅长苏重新开始考虑目前的危局时,情绪上已平静了好些。
“聂铎那边可有异动?”喝完药,梅长苏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
黎纲愣了愣,答道:“暂无消息。”
“立即传暗语信过去,命他无论听到什么讯息,都必须留在云南郡府,不得外出。”
“是!”
梅长苏停顿了一下,神色略有感伤,“当年赤焰军英才济济,良将如云,可现在幸存下来的人中有些名气,容易被旧识认出的也只有卫峥和聂铎了……不过为防万一,叫廊州那边的旧部,无论当初阶位如何,都暂时蛩伏,不得轻动。”
“是!”
“你们两个……”梅长苏的目光又转向身侧的黎纲和甄平,正要说什么,两人突然一起跪下,甄平哽咽着道:“我们两人都是孤儿,自幼就长在赤焰军中,当年也只是小小的十夫长,十多年过去,形容多多少少有些变化,不会有大人物认得我们的,请宗主不要在这个时候将我二人斥离!”
梅长苏也知他二人并无家人故旧,又是无名之辈,被指认出来的可能性极小,所以当初才会带着他们公开露面,至今也没出现什么状况。再说如今多事之秋,也确实离不开他们的匡助,当下叹息一声,无奈地叮嘱道:“你们两个也要小心。”
“是。”黎甄二人松了一口气,大声应诺。
这时关着的房门突然砰砰响了两声,一进院子就不知所踪的飞流在外面很有精神地道:“来了!”
“飞流什么时候学会敲门了?”甄平怔了怔,上前一打开门,外面站的却不是孩子般的少年,而是云飘蓼。
“卫夫人请进。”梅长苏温言道,“黎大哥,搬个座儿。”
云飘蓼迤逦而进,到梅长苏面前福了一礼方坐下,柔声道:“梅宗主命飞流相召,不知有何吩咐?”
梅长苏看着这个坚强美丽的女子,就如同看着霓凰一般心中怜惜,“卫峥出事,真是难为你了。”
云飘蓼眸中微微含泪,又被她强行忍下,摇头道:“卫峥藏身药王谷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是我云氏门中出了败类,才连累了他……”
“云氏家族藤蔓牵绕,出一二莠腐之辈也难尽防。比起你多年为他苦守之情,他为你冒冒风险出来相认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现在……”
“现在人还活着,就有办法。”梅长苏神态虚弱,但说出话来却极有根骨,目光也异常坚定,“卫夫人,你可信得过我?”
云飘蓼立即站了起来,正要说话,梅长苏又微微一笑,打断了她,“卫夫人若信得过我,就立刻回浔阳吧。”
黎纲冲口道:“宗主,浔阳云氏现在已被暗中监围,只等京城有令,便会动手的。卫夫人此时回去,不是正中悬镜司的埋伏吗?”
“没错,卫夫人一回浔阳,必然被捕无疑。”梅长苏神情清冷,眸色深深,“但被捕,并不等于定罪,而潜逃,才是自承有罪。我知道被定罪后逃亡的滋味,不到绝境,不能选这条路。再者就算卫夫人能逃脱,云老伯呢?偌大的云氏家族呢?窝藏逆犯是可以株连的,你一逃,这泼天的罪名可就坐实了,如果悬镜司拿了云老伯为质,到时你是投案还是不投案?”
云飘蓼花容如雪,喃喃道:“那梅宗主的意思是……先束手就擒,然后再鸣冤?”
“是。卫峥是十三年前的逆犯,可你们成亲只有一年多,天下共知,说云氏存心窝藏,情理不通。你大可以申辩说只知他是药王谷当家,不知他是逆犯,除了云家去告密的人有份告词以外,悬镜司也证明不了你们早是旧识。大户人家内斗是屡见不鲜的事,你是长房独女,要说他们为了争产,不知从哪里发现卫峥真实身份后借此诬告,是很讲得通的。浔阳云氏并非普通人家,朝中显贵有多少人受过令尊与你的惠泽,你比我清楚,只要有人首倡求情相保,便能趁机造出喊冤的声势来。云氏行善多年,民间人望与口碑可以依持,皇帝陛下对你们也很有好感,如果悬镜司没有确凿证据可以反驳你们的申辩,这藏逆的罪名不会那么容易扣得下去。只不过……云氏脱罪有望,可是你本人……”
云飘蓼点点头,心里很明白他的意思。云氏医善世家,名望素着,罪名不坐实很难被株连,但是对自己本人而言,无论如何都已是卫峥的妻子,就算事先不知道他逆犯的身份,现在也已算是犯妇。
“我想现在卫峥最担心的,就是怕连累了你,就算为了他,你也千万不要口硬,一定要咬口说自己不知情,那么纵然再被牵连,也会轻判。只要保了命,出了悬镜司的牢狱,自然会有各方照应,不会让你受太多苦楚的。”
“梅宗主放心,”云飘蓼淡淡一笑,“我不是娇养女儿,不怕受苦。只要能有再与卫峥相会之日,什么苦我都能受。不过……即使云氏侥幸逃过此难,药王谷那边……”
“药王谷我倒不是特别担心,”梅长苏笑了笑,“素谷主不是等闲之辈,自保之策他还是有的。西越烟瘴之地,崇山峻岭无数,素谷主既可入朝堂鸣冤,也可藏身于雨林,看他自己怎么选择吧。总之悬镜司想端掉药王谷,恐怕没这个力量,最多封了它货运药材的通路,将整个药王谷困在山中罢了。”
“封困?”云飘蓼还是有些心惊,“那岂不是……”
“没关系,药王谷是什么家底,困个三四年的无妨。再说西越之地是悬镜司熟还是人家素谷主熟?封几条主路罢了,全封谈何容易。”
云飘蓼长舒一口气,道:“这样就好,义父不受大损,卫峥也不至过于愧疚了。”
“黎纲,你去做一下准备,派人在今天黄昏宵禁前将卫夫人护送出城。”
“是!”
“卫夫人路上千万要小心,你在其他任何地方被捕,悬镜司都可以说你是潜逃落网,只有回到了云府,才没有话说。”
“对啊,哪有潜逃的犯人,在风头上潜回自己家里的。”黎纲笑道,“一路定会安排妥当,卫夫人放心。”
“另外你要注意一点,卫峥是在货运药材的路上被捕的,之后便押运入京,并没有公开宣布他的罪名,你回云府一旦被捉拿,一定要当作连自己为何被扣押也不知道的样子,没有人当面告知你卫峥的逆犯身份之前,你只知道他是素玄,其他的一概不知,明白吗?”
“多谢梅宗主指点。”云飘蓼起身行礼,又说了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便跟着黎纲等人一起退出去了。
他们一出去,飞流就飘了进来,手中抱着一束灼灼红梅,把最大那个花瓶里供的两天前的梅花扯出来,将新折的这束插了进去。
梅长苏凝目在皎皎花色中看了半晌,突然想起来,“飞流,我们院中应该没有红梅花吧?你从哪里采的?”
“别人家!”飞流理直气壮地回答。
梅长苏本是心中沉郁,忧闷疼痛,竟也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又咳了一阵,召手叫飞流过来:“飞流,你到密室里去帮我敲敲门,然后稍微等一会儿,如果有人来,再来扶我进去,好不好?”
飞流歪着头问道:“水牛吗?”
“是靖王殿下!”梅长苏板起脸,“说了多少遍了,怎么不听话?”
“顺口!”飞流辩解道。
“好了,不管顺不顺口,反正以后不许这样叫了。快去吧。”
少年轻快地转过身子,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帘纬之后。
(顺便回一个问题:卫峥被捕虽然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但消息也就是这几天才传到京城的,那时候的通讯不象现在,夏秋也不会一抓到人就打电话通知家属,所以由此推论,黎甄这两只可不是半个月前就开始瞒着上司做事的……海姐姐一直以为会有其他读者帮我回答这个问题,可今天更新时还没有,只好自己答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廷辩
今天的分割线一定要看,不可以跳过,看过之后不看更新也可以,因为只更了一点点,情节基本没向前动弹~~
这里主要想向各位读者说明一下近期的写作计划与一些需要大家体谅配合的事项。
首先近来更新变慢,并非我在存稿,而是由于四五月份的外出计划实在太多,除了节前那一次以外,七天假期中也完成了短途旅行两次,五月下旬还会因公事出国半个月。频繁出差的后果就是工作会积压起来必须加班完成,以至于整个五月我都不能安心写稿。
因此,原本与编辑讨论的上架准备也相应地延后(当然,以本书目前惨淡的收藏来看未必真的能成功上架,就算勉强上架也多半仆街~~~呵呵~~~),我很羞愧自己不是那种才气横溢的作者,写作速度慢而耗时,思路断了也很难续上,为了不过多降低本文的质量,请容许我暂停更新至月底回国。
不过大家放心,在没走之前,我不管再忙也一定不会玩的。我会利用这段时间修改前文中的BUG和前后设定不一致的地方(这个还要拜托大家帮忙找哦),同时对不满意的章节进行大修。这里要提醒大家的是,按起点的程序,旧章修改也会在书架上显示为已更新,所以请大家小心,如果显示更新的章节是118章以前的,那就是我在修文啊,不要飞速地冲过来发现没有更新后骂我骗人,海姐姐很小气,每次被骂都会郁闷很久的~~~
请支持了我这么久的各位书友们再多坚持一下,不要因为这个残破的五月对海姐姐失望,至少也要等到儿童节我回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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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飞流当天并没有在密室中等到靖王,因为萧景琰根本不在府中。西门发生的那场血斗,城防营虽然事先不知情,但也不至于事后还象瞎子一样。很快,靖王便接到了关于悬镜司押运重犯进京,在城门口遇袭的报告。不过由于悬镜司直属御前,自成体系,常常不通知相关府司自行其事,靖王一开始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吩咐巡防营统领欧阳激留心,如果悬镜司要对劫囚失败后逃匿的案犯进行围捕,那么除非有明旨,否则必须通过巡防营来协调行动,不得随意扰民,之后靖王便出门探望重病垂危的皇叔栗王去了。与当初默然无宠时不同,萧景琰如今的身份与以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到栗王府探病的其他宗室朝臣们见了他无一不过来寒喧,应酬盘桓了一番后,已是午后。这时欧阳激来报,说是悬镜司方面没有任何联络,但也没有擅自在京中进行搜捕,倒象是对逃逸的案犯不放在心上,反而集中大部分府兵,重重封锁看守新押进城的那名重犯。
到这时靖王心中才升起一点点疑虑,细想了半日,也想不出那名重犯可能与近来什么事件有关。但他素来与悬镜司有隙,知道派人去问也是自讨没趣,再加上今年年尾祭典由于没了太子,很多仪程都变了,梁帝命他与誉王双亲王陪祭,他又跟誉王不同,多年没有进入朝堂高层,很多这方面的礼仪都不太熟悉,请了继任的礼部尚书柳暨亲自在内书廷教习他,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因此尽管疑惑,到底没有去深查,叮嘱欧阳激继续追探消息后,便进内书廷去了。
修习了近一个时辰的礼仪,靖王虽然一点都不累,可柳尚书六十多岁的老人已经气喘吁吁。他是中书令柳澄的堂弟,出身世族,朝中一向人望不低,对所有的皇子从来都没有差别待遇过,靖王也从未曾特意笼络过他,只是此时体谅老者体衰,便借口要请教历朝典章之事,请他坐下歇息,没料到聊来聊去,竟聊得十分投机。
其实这里靖王占了一个便宜,那就是他素来给朝臣们的印象都是决毅冷硬,只谙武事,不晓文治的。但事实上靖王幼时在宫中受教于母亲与宸妃,稍长后又由皇长兄祁王亲自教养,底子并不薄,只不过当年被那个飞扬任性、英才天纵的赤焰少帅林殊盖了全部的风头,从来没有引人注意过罢了。祁王逆案发生后的十来年,萧景琰确实对朝堂产生过极为厌恶的情绪,因而被父皇也被他自己放逐在外,有所荒废。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曾是宿儒执教,名臣为师,与林殊同窗修习,且功课不错的人,如果只是简单地以武夫来评定他,自然不免在深交后惊诧意外。
聊到近晚,靖王才离开内书廷,在宫城外凑巧遇到了蒙挚,顺便问他知不知道悬镜司抓捕来的是何人,蒙挚根本毫不知情,两人只交谈了两三句,便各自散了。之后靖王便直接回到了自己的王府。可惜就在他进卧房的前一刻,第三次进密室敲门却仍然没有得到回应的飞流刚刚离去,两者之间只差毫厘,而入夜后病势转沉的梅长苏终究也没有体力第四次派飞流去找人,当晚两人没有能够见面。
次日清晨,靖王一早入宫请安。由于年关,朝廷已在两天前封印免朝,皇子们每日问安都是直接入禁内武英殿,靖王进去的时候,在殿门外遇到了好久都没有碰见过的誉王,不知是巧还是不巧。
“景琰来了,”誉王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握住靖王的手,一副友爱兄长的样子,“看你红光满面,昨晚一定睡得很好吧?”
靖王一向不喜欢跟他虚与委蛇,梅长苏也不觉得表面上跟誉王嘻嘻哈哈有什么用,两人意见一致的情况下,靖王见誉王的态度虽不至于失礼,但难免冷淡,比如此刻,他也只是微微欠身行礼,之后便慢慢把被誉王攥住的手抽了回来。
“来来来,我们一起进去吧,听说父皇今天很高兴呢。”誉王早就习惯了他这样不咸不淡的,并不以为意,抬手一让,两人肩并肩一起迈步进了武英殿。
此时在殿中有三个人,梁帝,悬镜司首尊夏江,与禁军统领蒙挚,看样子他们象是刚刚谈完什么事情,一个*在龙椅上抚额沉思,一个慢慢捋着胡子似笑非笑,还有一个没什么表情,但脸部的皮肤却明显绷得很紧。两位亲王进来时,夏江看着誉王微微点了点头,而蒙挚则向靖王皱了皱眉。
“儿臣给父皇请安。”兄弟俩一起拜倒行礼。
“嗯,坐吧。”梁帝揉着额角慢慢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他们如今服饰一致,越发地有兄弟相,身材容貌都不相大差,只是一个结实沉默些,另一个更加圆滑机灵。这位大梁皇帝十多年来一向偏爱誉王,直到近来才因不满他野心太盛,刻意减了些恩宠,但余爱仍盛,而靖王重新搏得受他关注的机会后,行事越来越合他的心意,正是好感度增加的时候,所以此时看着这两人,他自己也说不出更喜爱哪一个些。恍恍然间想到了祁王,想到那个优秀到令他无法掌控的皇长子,突觉心中一阵疼痛,不知是因为年老,还是因为夏江刚刚勾起了他已刻意尘封的回忆。
“父皇怎么了?”誉王关切地欠身上前,“莫非刚才在讨论什么烦难之事?儿臣可否为父皇分忧?”
梁帝挥了挥手:“大过年的,有什么烦难之事……”
“是啊,”夏江看梁帝说了这半句,没有继续再说下去的意思,便接住了话茬儿,“年节吉日,能有什么烦难?象抓到旧案逆犯这样的事,其实是好采头啊。”
“逆犯?”誉王露出吓一跳的表情,“近来出了什么逆案,我怎么不知道?”
夏江哈哈大笑,“殿下当然知道,只不过不是近来的案子,是十三年前的。”
“啊?夏首尊指的是……”誉王一面接口,一面瞟了靖王一眼。后者果然闻言抬头,目色如焰地盯住了夏江。
“十三年前哪里还有两桩逆案?自然是赤焰的案子了。”夏江以轻松的口吻道,“赤焰军叛国通敌,罪名早定,只是当年聚歼他们于梅岭时,天降大雪,又起了风暴,陛下明旨要捕拿的主犯将领十七名中,只活捉了四个,找到十一具尸体,还有两个,不知是逃了,还是尸骨湮没。为此悬镜司多年来未敢懈怠。好在皇上圣德庇佑,天网难逃,竟在事隔十三年后,拿到了其中一名逆犯。”
“是谁啊?”
夏江用眼尾瞥着靖王,冷冷道:“原赤羽营副将,卫峥。”
靖王放在膝上的双手已不自禁地紧握成拳,胸中一阵翻滚。但他被打压这十来年,最近又多历练,当不是以前的莽撞少年,咬了咬牙,已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跳动的火苗。
“哎呀,这果然是好事啊!”誉王刻意抬高了的音调听起来尖锐而刺耳,“儿臣恭喜父皇了。潜逃十多年的逆犯都能落网,实在可彰我朝廷盛威。这个卫峥,一定要公开处以重刑,才足以震慑天下不臣之心!”
夏江假意思索了一阵,方徐徐赞同道:“誉王殿下果然反应快捷,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凡是心怀贰心的狂悖逆贼,教化都是没有用的,一定要以重典惩治,方可令天下有畏惧之心。卫犯逃匿十多年,说明他没有半点悔过之心,臣以为,腰斩示众比较合适。”
靖王颊边的肌肉一跳,猛地抬起了头,正要开口,蒙挚已抢先他一步跪了下来,道:“陛下,如今正是年节,又值国丧期,实在不宜当众施此酷刑啊!”
“蒙统领此言差矣。”夏江淡淡道,“谋逆是不赦之罪,与国丧何关?严苛以待逆贼,仁柔以待忠良,顺之则兴国,逆之则亡国,此方为不悖之道,你说对不对,靖王殿下?”
他轻飘飘地将话头抛给了靖王,摆明非要让他开口。而这一开口,只怕说出来的如不是违心之语,便会是逆耳之言。
蒙挚大急,欲待再次拦话,又怕做的过于明显适得其反,正束手无策时,靖王已一顿首,字字清晰地坦然道:“儿臣有异议。”
第一百二十章 隐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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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最后的情节还记得吧?就是靖王说他有异议……)
萧景琰说这句话时声音并不大,但整个语调却透着一股烈性的铿锵之意,梁帝半垂的眉睫顿时一颤,慢慢抬了起来,微带混浊的眼睛一眯,竟闪出了些锋利的亮光,定定地落在了靖王的脸上。
“你……有何异议啊?”大梁皇帝拖长了的调子听不出喜怒,却也没有多少善意。坐在他左手边的誉王立即恭敬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唇角向上挑了挑,不过这一抹得意的神情马上便被他自己有意识地控制住了。
靖王却看也没看誉王,只是再次顿首,回道:“儿臣以为,无论当年的案情究竟如何,那毕竟都是皇室之痛,朝廷之损,应该是祸非福,何至于如今提起来这般津津乐道,全无半点沉郁心肠?夏首尊行事一向以铁腕厉辣著称,实在是令人佩服,但如今父皇治下又不是乱世,重典二字岂可轻提?至于什么是兴国之道,什么是亡国之道,远了说有历代圣贤著书立言,近了看有父皇圣明在上,夏首尊却单问我对不对,我怎么敢答?”
一向不以雄辩著称的靖王答出这么一番水准不低的话来,倒让他的敌对者有些吃惊。誉王直了直腰,正要想法子驳两句,夏江已经呵呵笑了起来,道:“陛下面前议事,政见不同是经常的。殿下如不赞同我的提议,尽管否了就是,何至于这般辞气激愤?莫非我刚才有哪句话刺到了殿下,惹您不快了?那老臣这厢先陪个礼吧。”
“是啊,景琰你……”誉王忙着要帮腔,刚说了几个字,便接到夏江飞快闪过来的一瞥,立即顿住。他是个聪明人,闪念间便明白夏江是不想让两人一搭一唱显得过于配合,以免引起梁帝疑心,话到舌尖打了一转,亏他改的倒快,“……景琰说的其实没错,只是脾气大了些,不过夏首尊也多心了,你知道景琰只是性情如此,当不会有他意吧?”
“靖王殿下有无他意,老臣没有听出来,不过您刚才说什么‘无论当年案情如何’,老臣就有些听不懂了。此案是陛下亲自逐一审定的,一丝一缕分毫不爽,莫非殿下直到今日,还没有分证清楚吗?”
其实这时靖王只需解释几句诸如“并无此意”啦,“不是对当年案情有什么异议”啦之类的话,事情也就扯开了,夏江再是元老重臣,毕竟身为臣属,也不可能非揪着死追滥打,但是靖王毕竟是靖王,十三年的坚持与执拗,并不是最近这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可以磨平的,甚至可以说,正是近来陆续发现的一些真相,使得他心头的愤激之火烧得更旺,所以此时此刻,虽然他明知表面上爱听不听的梁帝其实正等着品察他的反应,但要让他无视自己的真实内心说些圆滑献媚的话,萧景琰实在做不到。
“当年的事情如何发生的,我的确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奉旨出使东海离开京城时,祁王还是天下景仰的贤王,林帅还是功勋卓著的忠良,赤焰军还是匡护大梁北境的雄师,可当我回来的时候,却被告知他们成了逆子、叛臣、罪人,死的死,亡的亡,除了乱坟与灵牌,我甚至连尸首也没有看到一具,却让我如何分证清楚?”
“原来如此,”夏江声色不动地点着头,“原来在殿下的心中,只要有贤王的德名,有震主的军功,有兵将如云的雄师,就可以谋逆了吗?”
在夏江这句恶意的问话之后,蒙挚尽最大的可能向靖王使着眼色,暗示他冷静一点。可是已经沸腾起来的热血很难瞬间冷却,当此生最深最痛的伤口被人碾压在脚下时,三十二岁的萧景琰实在无法让自己就此隐忍:“所谓谋逆,并无实迹,我所看到的,也只有夏首尊你一份案情奏报罢了。”
“不会吧,你只看到了夏首尊的案情奏报?”誉王语气温和地插言,“景琰,难道你连父皇亲下的处置诏书也没有看到吗?”
听到此处,斜*在扶枕上的梁帝终于放下了支着额头旁侧的手,坐正了身体,盯住靖王的眼睛徐徐道:“景琰,关于朕对赤焰案的处置……你有什么不满吗?”
这句话虽然听来平常,但细细一品,其实已是极重了,靖王立即由侧坐改为跪姿,伏地拜了拜,可抬起头来时,说的话仍无退让之意。
“儿臣并非对父皇有任何不满,儿臣只是认为,祁王素来……”
“是庶人萧景禹!”梁帝突然怒意横生,高声道,“还有什么林帅,那是逆臣林燮!你学没学会该怎么君前奏对?!”
靖王狠狠咬住了下唇,牙印深深,方稳住了脸上抽动的肌肉。蒙挚立即跪下,低声道:“陛下,年节将近,请暂息天子之怒,以安民生之泽……”
“景琰也少说两句吧,”誉王也轻声细语地劝道,“当着我和外臣的面,哪有这么顶撞父皇的?”
其实从开始论辩以来,靖王只有两句话是对梁帝说的,这两句都没什么顶撞之意,但誉王这罪名一扣下来,倒好象景琰说的任何话都是有意针对梁帝的,实在是一记厉害的软刀子。
蒙挚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有些冒汗,但他也不是机敏灵变之人,一时哪里想得出什么化解目前局面的办法,只是心中干着急而已。
“陛下……”一直跪侍于殿角的高湛这时悄悄地爬了过来,凑在梁帝耳边低声道,“奴才斗胆提醒陛下,您每天浴足药疗的时间要到了,芷罗宫那边传过信来,静妃娘娘已准备妥当……”
梁帝的胸膛明显起伏着,看向殿下神色各异的这些人……惶惑不安的蒙挚,努力显得恭顺平和的誉王,面无表情的夏江,还有跪在那里,没有再继续申辩,但也没有请罪的靖王。
这位已逾耳顺之年的老皇帝突然觉得一阵泄气,闭上眼睛无力地挥了挥手,道:“退下吧,全都退下吧……”
誉王略微有些失望,本想再多说一句,被夏江的眼神止住,只好忍耐着,与众人一起行礼退出。
到得殿外,靖王绷着脸,一眼也没有朝两个同行者瞥过去,径自快步走了。誉王与太子争斗时玩了多年表面和睦的太极功夫,对于新对手这种冷硬不给脸子的风格十分的不适应,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一跺脚,回头道:“夏首尊,你瞧他这样子……”
“倒也不失血性。殿下稍安勿躁,老臣也告退了。”夏江却简短地回了一句,拱拱手。誉王心里明白他为何如此谨慎,朝左右看了看,不再多说,回了礼与他各自分手。
三人刚离去片刻,皇帝的步辇已抬至武英殿前,高湛小心扶着梁帝出来,登车摇摇向芷萝宫而去。最近几个月梁帝足部风疾发作,时常疼痛难行,太医开的药也没有大的成效,倒是静妃为他准备的药浴蒸足疗法颇能减轻症状,所以每日都定时前去,高湛方才的提醒却也不是假的,不过时机稍稍巧了些而已。
对于武英殿的风波,静妃当然还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也难说她那种闲淡安然的态度就会因此有所变化。接驾入宫后,除了应对礼仪该说的话外,她半个字也没有多讲,只忙着服侍梁帝在软椅上半躺半坐下来,为他去鞋除袜,蒸足按摩。往常这个时候,梁帝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些话解闷,不过今日他情绪异常,一坐下来就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般,唯有眉间皱着的三条褶纹,表示出他心中不快。静妃也不问原由,见他闭目,便拿了熏香软巾,热热地叠成一条,轻轻给他盖在眼部,每隔半刻钟又重新换上一条。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蒸疗完毕,静妃拿旧布软棉裁制的白袜给梁帝穿上,把他的双腿平放在宫女移过的*凳上,足踝部稍稍叠高,之后便开始捶按腿部。正在忙碌之际,梁帝突然伸手拿开眼上的香巾,探身一把抓住静妃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叫了一声:“静妃!”
“是,”静妃安顺地被他拉了过去,“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告诉朕,当年赤焰的那桩案子,你是怎么看的?”
被这突兀一问,静妃安宁如水的眼波难得起了一丝涟漪,迟疑地问道:“陛下怎么问起这个……”
“你只管回答朕就是了。你到底是怎么看的,朕要听实话。”
静妃慢慢收起正在捶腿的手,后退一步跪下,垂首道:“陛下见问,臣妾不敢不答。只是无论臣妾怎么回答,都难免会让陛下伤心,故而先行请罪,请陛下见谅。”
梁帝微有触动,坐了起来,问道:“你此话怎讲?”
“臣妾出身林府,与故宸妃相交甚厚,陛下早就知道。若臣妾恶语评之,陛下岂不会感伤宸妃生无挚友,死无追念?可是赤焰一案由陛下您亲自处置,以您的圣明,为的一定是稳固朝廷,若臣妾顾念与宸妃的私情,为赤焰中人开脱,陛下又难免会认为臣妾不了解您安稳大局的一片苦心……臣妾只是深宫一个小小妃子,无论对赤焰案的看法如何,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如果因为臣妾的回答导致陛下您伤心难过,那就是臣妾天大的罪过了,因此臣妾斗胆,请陛下先行谅解。”说罢,静妃伏地再拜,眸中珠泪已夺眶而出。
对于宸妃林乐瑶,其实梁帝自己这些年也时常暗中追思哀念,故而静妃提到与她的旧情,正中梁帝心中最柔软的一处,他不仅没有因此动怒,反而有一种心怀同感的契合之意,伸手示意静妃近前,叹息道:“算了,你与宸妃一样柔善,朕也不为难你了。你们在朕身边,朕还不了解你们吗?说到底你们与皇后越妃不同,宫外之事本不该牵涉到你们,只是……”
静妃见梁帝垂泪伤感,忙拿手巾与他净面,柔声道:“臣妾明白当年陛下是有心对宸妃网开一面的,可是您也知道,她虽然心性温良,但毕竟是将门血脉,面对那般情形,自然不愿意苟且独活。以臣妾对她的了解,与其说她自尽是因为畏罪,不如说她是感到对不起陛下您,觉得生无可恋罢了。”
静妃的这番说辞令梁帝感到十分舒服,不由连连点头。要说梁帝当年对宸妃也不可谓不狠辣,生前褫位,死后简葬,薄棺一口,孤坟一座,不立碑陵,不设祭享,除了确实没有明旨令她自尽以外,凉薄的事情能做的差不多也做完了,只不过如今年老追思,总拣自己对她宽大的事情来想,以此博得心理上的舒适感。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如今这宫里敢跟朕聊聊宸妃的人,也只有你了。”梁帝抚着静妃的手背,感慨道,“景禹出生不到一年你就进宫了,你自然知道朕对她们母子有多好……前日殿祭,朕看见了言阙,他一年到头也难得在朕面前出现,朕差不多快把他给忘了,结果前日一见,朕才发现有些事情,是根本忘不了的……”
“臣妾正奇怪陛下今日怎么诸多感慨呢,原来是因为见到了言侯……”
“这倒不是。朕之所以想起这些事,是因为夏江今天进宫,告诉朕他抓到了一名当年漏网的赤焰逆犯……”
静妃大吃一惊,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没有颤抖,但是脸色已忍不住变了,忙低下头去,稳了稳心神,好半天方道:“十多年了……不知是哪名逆犯啊?”
“你不认识,是当年小殊……呃……是当年赤羽营中的一名副将,叫什么卫峥的。”
静妃这才心魂稍定,暗暗吐出一口气,道:“怎么会呢?当年的案报上不是说,赤羽营全军被火歼,应该并无幸存吗?”
“朕也这么想,所以特意问了夏江。他说那个卫峥命大,本来他身为赤羽副将之首,确实应该在梅岭北谷的,只不过那一天恰好奉命到南谷赤焰主营里公干,所以有了一丝生机逃命。如果他还在北谷,现在也多半连块骸骨都没有。”
说到卫峥,梁帝便没了方才提到宸妃时的温情,辞气冷酷。静妃听着只觉遍体生寒,只凭着多年修养出来的深沉把持着,没有露出什么不妥的表情来。
为什么北谷的赤羽营当年会被下了比主营更辣更狠的杀手,火歼得如此彻底,其实静妃心里是明白的。
赤羽营的主将林殊,这位英气凌云的天之骄子,是赤焰元帅林燮与晋阳长公主的独子,自小就是太皇太后心头的肉。赤焰案最初暴发时,历经三朝却从不干预朝政的老太后跣足披发亲上武英殿,满面是泪地要求梁帝将林殊的名字从主犯名单上删去。对于当时已伤心欲绝的太皇太后而言,保住赤焰军她已做不到了,但最起码,她希望至少能保住她年仅十七岁的曾外孙的性命。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已下定决心撤掉赤焰军的梁帝,绝不可能留下那个十三岁即上战场,奇兵绝谋,纵横往来有不败威名的少年将军,为自己埋下隐患。所以尽管被逼无奈答应了太皇太后,未将林殊列入必捕主犯,他依然暗中密令谢玉,一定要确保林殊没有丝毫机会能逃得性命,事后以赤羽营抵抗激烈,局面失控,最终玉石俱焚为由回禀了太皇太后。
而一直安静地等待着前方消息的晋阳长公主,在听闻夫亡子死噩耗的那一天,携剑闯入宫城,当众自刎于朝阳殿前,血溅玉阶。
然而太皇太后的重病与晋阳长公主的鲜血并没有阻止住梁帝重新树立自己无上君威的铁腕,三日后,萧景禹被赐死。同日宸妃自尽。
曾经朝气蓬勃英才济济的祁王府就此烟消云散,只余下满朝从此唯唯喏喏的余音。
深宫中的静嫔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将皇室的冷酷刻入骨髓。死去的那些人中,有救她性命、视她如妹的林燮,有相交莫逆、彼此欣赏的晋阳长公主,有在宫中相依相伴、情逾姐妹的宸妃,但她却不得不掩住为他们而流的眼泪,隐藏内心的怨懑与激愤,收起自己所有的智慧与情感,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留在深宫的一角,等待着未知的结局。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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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静妃谈了这一阵子,梁帝感觉身体困倦,于是移到床上去安睡。静妃放下纱帐,换了炉内的熏香,刚坐下来,心中便升起一股担忧之情。
有道是知子莫若母,对于儿子萧景琰的性情,静妃是再了解不过的。虽然卫峥是谁她并不熟悉,但就凭他赤羽营副将这个身份,静妃也知道景琰绝不会坐视不管。
可是又该怎么管呢……向皇帝求情恩免?在赤焰案尚无平反希望的现在,根本没有任何恩赦逆犯的理由;为卫峥上下打通关节?悬镜首尊夏江正张着网等人撞进来;动用武力强行救人?这是一旦失手就再无翻身之地的下下之策……
左思右想难有定论的静妃叹息一声,抛开纷乱的思绪,立起身来,走到外殿小厢房,命人取来新鲜梅蕊,坐下来亲手筛拣,准备蒸汁做沁梅糕。
侍女新儿这时捧着一只木盒走起来,行礼道:“娘娘,这是内廷司才送来的上好榛子,您要看看吗?”
静妃只略略瞟了一眼,便道:“放着吧。”
“是。”新儿将木盒放在架上,过来一面搭手为静妃摇筛板,一面笑道,“娘娘,是不是因为这一向内廷司进的榛子都不好啊?您好久都没给靖王殿下做榛子酥了呢,您不是说那是殿下最喜欢吃的吗?”
静妃停下了正在翻拣梅蕊的手,目光微凝。
有多久没做了呢?从开始做双份食盒起就没做了吧……景琰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所谓的最喜欢吃,也不过是在给他一大堆东西时会先挑来吃罢了,如果不给他,他也不会特别想着,所以过了这么久,他也没察觉到这个变化。
想来也真是有趣,明明是一对好朋友,可一个最爱吃榛子,另一个却偏偏是不小心误食了都会全身发红、喘不过气,非得灌药吐了才会好的人,这大概是他们两人唯一不相合的一处地方吧……
希望这次的危局,那个人也能劝止住景琰的急躁,想办法平安度过去。
“娘娘,奴婢刚才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惠妃娘娘的驾,看到她被人扶着,哭得脸都肿了呢,”新儿压低了声音说着宫中消息,“听齐公公说是她是从正阳宫出来的,一定是被皇后娘娘狠狠地骂了。”
静妃皱眉道:“你打听这些事做什么?”
“奴婢没有打听,”新儿忙道,“是齐公公自己跟我说的,不信娘娘传问齐公公……”
“好了,”静妃淡淡一笑,“也不是大事,不过叮嘱你,宫中行事有规矩,不要自惹麻烦。”
“奴婢明白。”新儿娇俏地吐了吐舌头,夸张地掩住了嘴。
其实新儿所说的这件事,静妃已经知道了。惠妃是皇三子豫王之母,在宫中年资甚深,为人老实,一直无宠。豫王上个月在外看中一名小吏之女,准备纳为侧妃,口头约定还未下聘前,此女又被誉王妃的母弟朱樾看中。那小吏贪图誉王之势,谎称女儿得了风疾,瞒过豫王悄悄送进了朱府。后来风声走露,被豫王知晓。他再闭门无争,也毕竟是皇子心性,气恼不过,派人上门责问,小吏惧怕,慌张从后门逃出,被追赶时失足落水而死。那女儿闻讯哀哭,朱樾为给小妾出气,请一位交好的御史上本奏劾豫王逼杀人命,又通过誉王妃向皇后告了状。因年节,案子暂时留中未发,但惠妃已背着教子不严的罪名被皇后责骂过多次了。
后宫之事,静妃一向不言不动,只是听新儿这样一说,想起明天就是除夕,有许多重要场合,考虑了一下便起身找出两袋药囊和一盒药膏,让新儿悄悄走到惠妃宫中去,教她调理发肿的眼睛与脸部,免得在年节中被梁帝看出哭相,更添责备。
到了正午时分,梁帝醒来,在静妃的服侍下用了午膳,因下午还要召见礼部尚书最终确认祭典的事,所以没多停留,起驾离去。
自皇帝走后,静妃便开始盼着儿子能进来一趟,好跟他说一些话,可一直等到近晚,依然没有靖王的踪影,想来他是不会来了。
不过在静妃屡盼不见的时候,昨日与靖王失之交臂的梅长苏却欣喜地收到了靖王已进入密室等着的讯息。
他今天身体状况稍微好转了些,已开始进入恢复期,早上还在院中走了一圈儿,感觉身体不似往日那般浊重。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当他进密室之前,黎纲和甄平还是坚持让他把飞流带在了身边。
启开石室之门,梅长苏刚迈步进去,便微微一怔。
因为在他面前等待着的,竟不是靖王独自一人。
“见过靖王殿下。列将军也来了……”尽管稍感意外,但梅长苏旋即了然,上前招呼,“苏某残躯病体,多日沉疴,只怕误了殿下很多事,还请见谅。”
“先生快请坐。”靖王欠身相迎,“先生还在养病,本不宜打扰,只是有件事着紧,不得已前来,请先生出个主意。”
“殿下客气了,”梅长苏开门见山地道,“是为了新近被捕的卫峥之事么?”
靖王不由一惊,“先生怎么知道的?”
梅长苏凝目看着侍立在靖王身后,神情忧急的中郎将列战英,淡淡一晒道:“苏某奉殿下之命,追查当年赤焰旧案,敢不尽心?不过卫峥被捕一事也是数天前才知晓,江左盟虽尽力相救,却未能成功,让卫峥被押进了京城。想来到今日,殿下也该得到消息了,何况据苏某所知,列将军当年与卫峥交情不错,既然特意跟来,那就肯定是要谈这件事的了。”
“不错不错,”列战英急道,“确是要谈此事。我本以为卫峥已蒙冤惨死,万幸还在人间。只是如今他身陷囹圄,命悬人手,须得加紧营救才行。王爷常说先生智计天下无双,还请劳神费思,指点一二啊!”
“列将军故友情深,让人感动。可是将军如今是靖王府中第一心腹,应该万事首先考虑殿下的利益才是。”梅长苏有意放慢了语速道,“所谓蒙冤,也只是我们在这里说说罢了。在明面上,卫峥的身份就是逆犯,谁也否认不了,将军可以为然?”
列战英急道:“就是因为他背着逆犯的罪名,才要……”
“请将军稍安。”梅长苏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你的心情我明白,但请将军细想,无论我想出什么主意来,最终都是要殿下出面去实施的。这些年为了赤焰之案,殿下受了多少打压委屈,想必将军清楚,他这一出面,难免引发陛下的记忆,断了如今恩宠在身的大好局面。”
“今天在御前,我已经为这件事惹恼过父皇了,”靖王硬梆梆地道,“所以苏先生已不必瞻前顾后,还请先想个办法解决危局才是。”
“是吗……”梅长苏看他一眼,“先请殿下详叙具体情形。”
靖王记忆力不错,从进殿后开始讲起,每个人说什么话基本都复述出来了,讲到最后,脸色越发的阴沉,显然又勾起了怒意。
“殿下,”梅长苏摇头叹道,“夏江是在设圈套引你入围,你没察觉吗?”
“我知道,”靖王咬了咬牙,“可是对我来说,有些事情不能苟且。”
“今日夏江与誉王本想安排你与陛下激烈冲突,可是中途被打断,你也有所克制,所以他们并没有取到预先的效果,想必有些失望。不过既然卫峥还在他们手里,这个先手他们就占定了。无论殿下你采取什么方式营救卫峥,都会落入他们的彀中,殿下可知?”
靖王点点头,“这个我当然明白。赤焰旧案,是横在我与父皇之间最深重的阴影。夏江以卫峥激我行动,就是为了让父皇明白,我的心里还是怀着旧恨,想要翻案的,一旦给了我权势与地位,我便会是一个对父皇有威胁的危险皇子,因为不管怎么说,在当年这桩案子里,责任最大的人,就是父皇他自己。”
“殿下心里明白就好,”梅长苏的眼睛如同结冰的湖面般又静又冷,“你素来同情赤焰中人,这个态度天下皆知,从这一点上来说,今天你与陛下的冲突很正常,他不会多想,也能忍得下来。但殿下必须明白,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陛下可不是心肠绵软的人,一旦他觉得你真正挑衅到他的权威,他便会毫不留情地处置你,绝不会有半点犹豫。这样一来,祁王当年的殷鉴,就在殿下您的眼前。”
“那……”列战英轮换着看他们两人,吃吃地插言问道,“卫峥到底怎么办?”
梅长苏有些艰难地闭了闭眼睛,缓缓道:“殿下如今的大业是什么,列将军心里清楚。对于卫峥,难舍的只是情义而已,就利益而言,救他有百害而无一利。殿下要谋大事,自然要割舍一二。”
列战英脸色一白,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嘴唇嚅动半天,方挤出几个字:“不……不救吗?”
“好了,战英,”靖王脸色清冷地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可是殿下……”
“苏先生的意思,不是很清楚了吗?”靖王冷笑着,每个字都似从齿缝间迸出,“我居然曾经以为,苏先生是个与众不同的谋士,没想到此时才看清楚,你也是动辄言利,眼中没有人心良识的。我若是依从先生之意,割舍掉心中所有的道义人情,一心只图夺得大位,那我夺位的初衷又是什么?一旦我真的成了那般无情到令人齿寒的人,先生难道不担心我将来为了其他的利,也将先生曾扶助我的情义抛诸脑后?事到如今,先生既不愿援手,我也无话可说,你曾派江左盟拦救卫峥,也算尽心,此事就当我没有开口吧。”
“殿下!”梅长苏急行几步,挡在萧景琰之前,却又因为气息不平,一时难以接着说话,剧烈咳喘起来。靖王虽然愤怒,但见他病体难支的样子,也有些心软难过,便停下了脚步,没有强行离去。
咳了一阵,梅长苏调平气息,低声道:“听殿下之意,是决定要救卫峥了?”
“是。”
“哪怕为了救他代价惨重,甚至可能把自己拼进去也未必救得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卫峥只是赤羽营的一个副将,这样值得吗?”
“等我死后见了林殊,如果他问我为什么不救他的副将,难道我能回答他说不值得吗?”
“殿下重情,我已深知,”梅长苏忍着情绪上的翻滚,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不行。”
“什么?”靖王正要发作,便被一把按住。虽然按在臂间的那只手绵软无力,他却不知为何没有挣开。
“殿下不能去救他,你也救不了,”梅长苏直视着靖王的眼睛,语调坚定地道,“我来吧,我会想办法,把卫峥救出来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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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靖王全身一震,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你怎么救?”
梅长苏暂时不答,缓缓踱步到东墙边。这里粗糙的石制墙面上悬着一柄装饰用的长剑,他伸手将剑身抽了出来,雪亮的寒光映照眼睫,再微微屈指轻弹剑尖,颤出清越龙吟。
萧景琰顿时明白,稍稍吸了一口冷气:“你准备硬抢?”
“不错。”
“可那是悬镜司的大牢啊!森严谨备更胜天牢,更何况这里毕竟是京城。”
“我知道这是下策,但问题是真的有上策吗?”梅长苏的脸色冷肃得如铁板一块,“陛下是绝不会恩赦卫峥的,所以在他面前的任何努力,得到的都是坏处,反而正中夏江与誉王挑拨你们关系的下怀。这本来就是一件无论如何都要付出代价的事情,岂有不伤不损万全周到的法子?既然决定要做,自然要速战速决,越拖得久,刺就扎得越深,不见血光,如何拔得出这根刺来?”
“既然如此,我不能让先生的江左盟独自来做。”靖王挺直背脊,凛然道,“我府里都是血战出来的汉子,没有这么躲事的。”
“殿下说的是,”列战英也沉声道,“别的不说,至少我是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只要能救出卫峥来,末将愿供先生驱遣。”
“驱遣你去做什么?送给夏江当作人证拿到御前控告靖王府参与劫囚吗?”梅长苏毫不客气地道,“悬镜司高手如云,一旦让你或靖王府的其他人去了,你们可有绝对把握不落入敌手?”
他这话说的直接,列战英不由涨红了脸,一时答不出来。反而是靖王神色安然,慢慢道:“其实事到如今,我怎么都脱不了干系了。除了我以外,这京城里可还有第二个人会如此大动干戈去救卫峥?所以就算夏江没有捉到我的人,只要他说是我在幕后指使的,父皇多少都会信上几分。”
“这倒是,”梅长苏道,“夏江这招已是将军之棋,既使我们的行动再缜密干净,一旦有人要劫夺卫峥,陛下怎么都会怀疑到殿下你的身上来。再说强攻悬镜司劫囚毕竟是一件过于挑衅皇权威严的违逆举动,必然激起陛下对赤焰旧部余力的忌惮。而殿下你偏向赤焰军的立场是众所周知的,所以这份忌惮头一个就要落在你的头上……总之,恩宠即将结束,殿下恐怕要准备好再过一段受冷落打压的日子了……”
他说的这般严重,偏偏又句句是在理的实话,并无夸张之处,靖王面上还未露什么,列战英已冷汗涔涔,忙道:“先生既然分析得如此清楚,可有什么化解的法子?”
梅长苏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出了好半天的神,方长叹一声道:“我尽力吧。”
萧景琰是个性子坚毅执拗之人,越是到了逆境越是百折不弯,此时见到列战英眸中惶然,梅长苏疲惫虚弱,心中的斗志反而更加灼烈如火烧一般,决然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轻言放弃。”
梅长苏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但随后袭来的一阵晕眩,迫使他又立即咬紧了牙根,扶住左手边的桌沿,坐了下来。
这时靖王还站着,列战英不清楚梅长苏的身体状况,觉得他这一举动有些失礼,以为这位麒麟才子是因为专心思虑而有所忽略,忙好心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靖王立刻看了列战英一眼,皱眉摇了摇头,自己走到梅长苏对面坐下,亲手斟了一杯温茶,推到谋士的手边。
“先生想是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虽然事不宜迟,但终究不是这一两天能解决的。再说明日就是除夕,再怎么加紧也得年后才能行动了。至于行动后将要到来的冷落打压,早就是我习以为常的事了,没什么受不了的,先生倒不必过于为我殚精竭虑,还是身体要紧。”
他这番话就算只是客套虚辞,听着也甚是妥贴,何况梅长苏十分了解他不屑笼络虚套的性情,心里自然温暖,笑了笑道:“殿下说的是,再速战速决,也不能明日就战。许多详情细节要策划考虑,还必须得等一个人回来。”
“等一个人?”靖王挑了挑眉,“谁啊?”
“攻破悬镜司的地牢抢人,本是绝无可能做到的事,但如果这个人回来了,这个不可能也许就会变成很可能……”
他说的虚泛,列战英听不懂。不过靖王了解的事情远比他多,略微想了想便心中了然,只是仍有些怀疑,“她毕竟是夏江的徒儿,你有把握她会帮你吗?”
“不算太有把握。”梅长苏闭了闭眼睛,“但她不是帮我,而是帮她亡夫的战友。夏江卑劣害死聂锋在前,自己早就失了为师之义,以夏冬的性情,应该不至于迂腐到还继续受他摆布,只要她肯施以援手,我的计划便能成功一半。”
“你确认夏冬年后会回来?”
“这个倒没问题。夏冬每年初五都会上孤山祭奠聂锋,从无间断。我派人注意过她的行踪,按她现在的动向,两三天后就会进京了。”
萧景琰沉吟了一下,徐徐问道:“先生是打算自己亲自去劝说夏冬吗?”
“是。”
“我却以为由你去不妥。”
梅长苏微微有些吃惊地转过头来。这当然不是靖王第一次提出反对意见,不过以前他都只是针对某件事该不该做而提出异议,还从来没有否决过具体的行动方法。
因为策划与辩才,一向都是梅长苏的长项,靖王素来都只有听从的份儿。
“我只是觉得。”靖王欠了欠身,道,“先生现在是我的谋士,虽没有公开,但至少夏冬是知道的。你以谋士之身,却要到她面前以旧事动之,大义相劝,只怕很难让她信服。毕竟……她是一个悬镜使,历来习惯了先以恶看人,先生出面,她首先会想到的就是党争,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你确是只为救出卫峥而去找她的。”
“说的也是,”梅长苏喉间模糊地笑了两声,语调中带出些自嘲之意,“我这么一个搅动风云的谋士,要拿情义公道来劝说她,可信度自然要折去几分。”
靖王看他一眼,正色道:“我就事论事,并无他意,希望先生不要多心。”
“殿下的话大在情理之中,我多什么心呢,”梅长苏笑容未改,问道,“那以殿下的意思,是想自己亲自去?”
“不错。”
梅长苏转动着茶杯,似在思忖。
“十三年前的那桩惨案中,她失去了丈夫,我失去了兄长和好友,我们彼此都能理解彼此的痛苦。面对我这个当年旧事的局内人,总比面对先生这样的局外人要更容易勾起夙日情肠。最起码,夏冬不会怀疑我相救卫峥的诚意,不至于一开始便心有抵触。”靖王虽然仍在解释,但从语气上已听得出他决心已下,“卫峥这件事先生不想我出面太多,这份好意我心领。但说到底,要救人、要昭雪旧案、要争皇位的人都是我,我理所当然应该是最努力最辛苦的那个人,不能事事都*别人为我效力,不是吗?”
若换了别的谋士,此刻最恰当的反应当然是说些“能为殿下效力实属荣幸”之类的话,但梅长苏一闪神间,竟顺着自己的第一反应甚是快慰地道:“殿下打仗时也是这个脾气,只愿奋勇当先,不愿受人翼护,更不愿把强硬难打的对手推给别人,争不到也非要一起出力不可……”
一直很守礼地静立一旁的列战英此时也忍不住道:“可不是嘛,我们殿下就是这个脾性,苏先生怎么知道的?”
梅长苏微怔,心知失言,忙道:“殿下军威天下皆知,苏某也听人讲述过不少殿下征战沙场的英迹呢。”
靖王一开始也对梅长苏的话略有讶异之感,但后来一想,这位麒麟才子择主,当不是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自然对将来要侍奉的主君做过详细的了解和调查,知道自己一些军中的表现并不奇怪,所以也不多想,只是又确认了一遍道:“我准备亲自去见夏冬,虽有风险,胜算到底大些,先生可以为然?”
梅长苏自知靖王出面效果更好,也相信夏冬即使不答应也不会因此出卖靖王,只不过会面时的细节需要安排得更隐密更周全罢了,当下没有反对,点头赞同。
大略的方向商定之后,梅长苏神情更见疲弱,靖王也必须要准备明日参加年尾祭典的事。两人都不再说些虚言絮语,简短告辞后,便各自分手。
从密室回到卧房,梅长苏体力不支,径直就上床休息。飞流按照事先得到的嘱咐拉了铃,晏大夫很快赶来,又细细地诊视了梅长苏一番,对他的状况还算比较满意,命他饮下睡前最后一剂汤药,方才退了出去。
在飞流之外又安置在室内守夜的另一位侍从两天前就已奉命搬了出去,故而晏大夫一走,室内便随即安静了下来。飞流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了个身,裹紧被子正要安眠,一抬头看见梅长苏的眼睛居然是睁着的,直直地看着床顶的绣花图案,不由大是奇怪。
“睡觉!”少年大声道。
“好。”梅长苏忙顺从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
可是飞流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后,并不罢休,反而有些愠怒地爬起来跳到床边,再次大声道:“睡觉!”
“已经睡了啊……”
“没睡!”
“眼睛闭着的……”
“闭着,没睡!”
梅长苏苦笑着叹了口气,睁眼握了飞流的手,哄道:“苏哥哥暂时睡不着,飞流先睡好不好?”
“为什么?”
“飞流,不是所有事情都有为什么的……”
“为什么?”少年坚持问着,虽然就算他得到了答案,也未必能真正理解。
梅长苏定定地看了他一阵,慢慢坐了起来,披衣*在床头,低声道:“好吧,那我们来聊一聊。”
“聊天?”
“嗯,聊天。”
飞流有些开心,阴寒的表情疏散了好些,盘起腿坐到了梅长苏的床上。
“其实,苏哥哥是在想,今天晚上所做的决定……到底是不是错了……”梅长苏的目光有些飘浮地看着飞流,似乎是在跟他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是一个合格的谋士,就应该拼尽全力阻止景琰去救卫峥。因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许可以称之为勇气,但同时,也非常愚蠢。卫峥明明就是夏江的一次杀招,只要不予理会,他就没有了后手,这时候对他任何的回应都是愚蠢的,可我们却不得不做一次愚人……”
飞流听不懂,但他非常安静地看着梅长苏,一双眸子纯净得如同不掺任何杂质的水晶一般,让人心头的纷乱渐渐沉淀。
“景琰长年在军中,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情义比什么都重要,这种情义是誉王那些人无法理解的,只有上过战场,与同袍并肩奋战过的人才会明白它的珍贵……”梅长苏喃喃地说着,语音模糊,“景琰自己是这样,他身边的的心腹大多数也是这样,所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去劝阻他触犯圣怒搭救卫峥了。这个时候,本该由他的谋士来为他权衡利弊,让他趋利避害,争取最佳的结果,可是……”
梅长苏的声音渐低渐悄,飞流歪了歪头,向他*近了一点儿,眨眨眼睛。
可是……萧景琰唯一的谋士也是不称职的。他被过去所局限,他有着和看重军中袍泽之情的萧景琰同样的弱点,所以他阻止不了错误的决定,甚至他自己也会一无反顾地踏上错误的道路。
“飞流,我对不起景琰,我曾经对他说,谋士有我一个就足够了,但实际上,我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谋士。”梅长苏揉了揉少年的额发,虽然明知他听不明白,仍然很认真地对他说着话,“如果这次我失败了,那么景琰的未来也会随之结束。他在我的推动下走上夺嫡之路,我却因为自己无法放弃的原则,没有让他去做绝对正确的事,这是我亏欠他的地方。”
“不失败,”飞流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就可以!”
梅长苏怔了一下,良久后突然笑起来,笑得弯下腰,喘咳成一团,好半天才重新抬起头,用力拍了拍飞流的肩膀,“没错,还是你说的对。只要不失败就没事了,我们绝对不能失败的,是不是?”
飞流想了想,又道:“没有!”
这次连梅长苏是真正地愣住了,“什么没有?”
“你说的,没有!”
梅长苏凝住了目光,细细地思虑了很久,向后一*,松开一直紧绷着的腰部肌肉,长长吐出一口气。“是啊,这世上,也许根本没有什么绝对正确的事。我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在是否应该救卫峥的事上犹豫过半分,这就说明那不是一件错事。既然对我来说是对的,那么对景琰来说也应该是这样。我们都不可能成为完全抛弃过去的人,那么现在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努力不要失败而已……”
“不失败!”飞流双眼晶晶发亮,语音清洌坚定。
梅长苏看着如幼弟般的少年,温柔地微笑。“谢谢你,飞流。苏哥哥其实没有你聪明,常常想的太多太杂。跟你说说话,自己心里就会畅亮起来,你真的是我……最不可或缺的臂膀啊……”
飞流小心地捏了捏梅长苏的臂膀,再摸摸自己,表情非常的疑惑不解,惹得梅长苏又大笑起来,将少年赶回了自己床上。
“睡吧,明天,又要过年了哦!”
对于过年,飞流有着和所有孩子一样的欺盼与欣喜,所以他立即忘记了刚才的疑问,快速滑进自己的被窝,躺得端端正正。
夜是安宁的。心,却不知是否能如静夜这般安宁。但无论如何,那些躁动的,紧张的,残酷而又充满狡诈的白昼,终究要一个接着一个到来。
下一个白天过去之后,便是新的一年。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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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梁皇朝来说,过去的那一年是惊变迭出的一年。以血腥的内监被杀案开始,以年尾的双亲王祭典结束。
赫赫扬扬的宁国侯府坍塌,已在位十年的太子被废,虽然这是一次相对和平的废储,并没有伴随着清洗的剑与血,但朝中的稳定和平衡毕竟已被打破,几乎所有被打上太子党烙印的官员都相信,誉王没有开始的清洗行动,是被靖王的横空出世给打断了的,一旦让他腾出手来,谁也逃脱不掉站错队的下场。
所以对于这些人而言,靖王萧景琰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就算他已明确表示出了不结朋党的态度,但好歹没有旧仇,让这位皇子登上宝座,怎么都比誉王好。
祭典上一丝不苟严谨认真的靖王,给人的印象是坚韧而又稳定的。那些厌倦了多年的权力纷争,对朝局现状感到失望,真心想要为国为民办些实事的朝臣们,也都已或多或少地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这两类朝臣加在一起,靖王背后的支持力量实际上早就已经不弱于誉王,更重要的是,这股力量是暗处的,誉王甚至不能象以前对付太子一样,到皇帝面前去攻击说谁谁谁是靖王党。
出招无力的誉王因此只好把大部分的筹码押在了夏江身上。就如同太子派的朝臣们因旧仇不可能转而支持他一样,一手炮制了赤焰案的夏江也永远不可能袖手旁观地看着靖王走向至尊之位。
令誉王感到庆幸的是,夏江并没有让他失望。一直岿然不动的这位悬镜司首尊,乍一出手便似乎狠狠地扼住了靖王的死穴。
“可是夏江有把握靖王一定会有行动吗?”在誉王府里,秦般若忍不住发出了疑问,“卫峥毕竟是逆犯啊,就算靖王性情愚顽头脑发热,梅长苏也应该会想办法阻止他吧?这实在是太利弊失衡的一件事了!”
“说实话,本王也想不通,”誉王耸了耸肩,“但夏江好象很有信心,他说对有些人而言,很多东西是在骨子里的,怎么也抹不掉。”
“可是梅长苏……”
“本王也跟夏江提过梅长苏,但他认为即使梅长苏有天大的本事,他也只不过是个谋士,靖王不是一个会轻易让谋士来左右决定的人,而且赤焰案又是靖王心里最深的刺,所以这次梅长苏是阻止不了他的。”誉王恶意地笑了笑,“如果那位麒麟才子反对得过于激烈的话,说不定还会成为他们二人失和的一个由头呢。你听没听说,初一那天梅长苏去靖王府拜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显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啊。”
“希望如此吧。”秦般若也勉强随之一笑,并没有提出更多的疑义。当年赤焰案爆发时,她虽然年纪还小,不过也已经开始醒事了。夏江的心机和手段,她当然清楚,可是在内心深处,她仍然相信当年之所以能扳倒赤焰帅府与祁王,真正操纵大局筹谋策划的人是她的师父,那位才调绝伦奇诡无双的亡国公主。对于失去了璇玑公主这个超一流智囊后的夏江,秦般若的信心可不象誉王那么足。
但是现在的秦般若已经不敢再象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发表自己的想法了。在江左盟的反击下几乎被灭掉所有力量的这位才女,如今差不多只能算是附庸在誉王府的一个最平常不过的谋士。除了比其他人多了一副令誉王着迷的美貌以外,她不再具有任何的优势,行动自然也要分外小心。何况现在的誉王正处于烦躁和愠怒的劣势情绪之中,也不似以前那么宽待纵容她了。
“昨天本王去悬镜司看了看那个卫峥,好象骨头很硬。夏江为了防他自杀四肢都锁着,嘴里也塞了圆囊,所以本王没能跟他说话。”誉王眯着眼睛,神情有些奇怪,“他都是这种必死的处境了,可瞪着本王看的样子,竟没有丝毫的恐惧服软。这些逆犯,实在是太狂悖了,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秦般若也无法理解。但一个女性对这种有铁骨气概的男子通常都不可能会有恶感,所以她也只是略略附和了一声“是啊”,便起身为誉王添茶去了。
“不过夏江知道我到了悬镜司后有些生气,”誉王接过新斟的热茶,继续道,“他不太喜欢让自己的三个徒儿知道我与他之间的联系,这一点他是对的,本王做错了。”
“殿下能如此勇于认错,纳言善改,实在是大有人君风范,”秦般若嫣然娇笑道,“悬镜司历代以不涉党争为铁则,各个悬镜使行事又都非常独立,夏江虽是首尊,也不能明目张胆为所欲为,殿下以后若有什么需要传递给夏江的讯息,还是通过般若的四姐比较好。”
誉王看了她一眼,神情转为冷淡,道:“说起你那个四姐,到底怎么回事啊?她是不愿意为本王效力吗?每次让她做事都推三阻四的,若不是因为夏江与她有旧交,指明要让她当中间人,本王早就容忍不了她的放肆了。”
被他一通责备,秦般若的如花笑靥有些发僵。她当初求四姐去攻破童路时,已言明是最后一件事。后来童路果然没有逃脱璇玑高徒的绕骨情丝,陷了进去,秦般若假意以四姐的性命安危逼骗童路吐露了妙音坊的秘密,可惜慢了一步,没有斩获大的成果。正失望之际,却意外发现四姐对童路也动了真情,于是她灵机一动,以助她事成之后便放童路跟四姐远走高飞为筹码,诱使自己的师姐答应为她联络夏江。可这种交易下的承诺终究不可*,秦般若对于四姐的控制也远远达不到得心应手的程度,所以面对誉王的不满,她也无言可答。
“你四姐不是很着紧原来梅长苏手下的那个乡下小子吗?下次她再误本王的事,就斩她情人一段手指给她看,那小子在我们手里,她还能怎么样?”
秦般若明白自己四姐表面温婉,但逼到极处却激烈非常的脾性,没有敢附和,只能柔声劝道:“四姐有诸多不是,般若明白。可是夏江多疑,信不过其他的人,我四姐再不好,毕竟是旧人,纵使将来抽身而去,也绝对不会背叛我们,请殿下大度宽恕她一二吧。”
“你和夏江都信得过她,本王有什么好说的。”誉王是深谙驭人之道的,慢慢又放缓了语气,“你闲了也劝劝她,让她识点时务。”
“是。”秦般若低下头,柔顺地应着。誉王见她颊边乌云滑落,秀睫低垂的娇柔样子,不由心动,凑近过去,又嗅得阵阵幽香,一伸手间,已圈住她纤腰揽入怀中。
秦般若并没有挣扎。这倒不是说她准备现在就依从誉王,而是因为她还没挣扎前,屋外便传来了一个温煦的声音。
“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誉王皱了皱眉,放开了怀中的秦般若,略略整整衣襟,道:“进来吧。”
雕花锦纱的木门被徐徐推开,誉王妃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看到秦般若,立即露出与往常一般柔和的笑容:“秦姑娘也在啊?”
“见过王妃。”秦般若忙上前施礼,刚刚屈膝,便被扶了起来。
“你我姐妹,何必如此见外呢。”誉王妃笑着客气了一句,又转向誉王,“我不知道殿下是在书房与秦姑娘商议事情,没有遣人请准就擅自来了,请殿下万勿见怪。”
“你说什么呢,”誉王责备道,“你是王妃,我的书房你随时想来就来,哪里用得着事先请准。再说我跟秦姑娘也没谈什么要紧事。”
秦般若立即知趣地道:“是啊,也差不多谈完了。般若先行告退,请王妃见谅。”
誉王妃满面春风地笑着,礼貌周到地一直送了秦般若出去,这才回转身,坐在誉王身边。
“宫里情形怎么样?”誉王问道。
“听皇后娘娘说,静妃还是圣宠不衰,年宴上得到的赐礼是诸妃中最高的。不过靖王自初一入宫行了年礼后,这几日竟一次也没有再进宫去,不知何故。“
“难道……他还真的忙着在策划什么……”誉王自言自语道,“这么急,连大年都忍不过吗?”
“还有一桩大事。”誉王妃*近丈夫耳边,低声道,“皇后娘娘得到密报,说静妃在自己的佛堂小室里,私设了已故宸妃的牌位,时时祭奠。”
“什么?!”誉王一下子跳了起来,先怔了怔,等完全反应过来后,立即开始兴奋地搓着双手,“这可是一个大把柄!静妃真是自寻死路!她现在可是靖王最重要的助力了,她一倒,靖王就大伤筋骨,再也不足为虑了!皇后娘娘怎么处理的?”
“皇后娘娘知道兹事体大,未敢贸然,怕打草惊蛇,等这几日找准的时机,务求一击而中。”
“好!好!”誉王大是欢喜,在屋里来回了几趟,“皇后娘娘的手段是不必担心的,我看静妃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这女人真是跟她儿子一个样,太傻了!”
誉王妃看着丈夫如此欣悦,一扫多日来的阴懑,也跟着露出笑容,站了起来道:“我想近日之内,一定会有好消息的,殿下也请稍安,这年节中,还要接见诸多宾客,叔王长辈处也得走动走动,外面的雪早就停了,我去给殿下安排车驾吧?”
“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誉王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搂住,亲昵地摩擦着她光滑的侧颊,调笑道,“等你将来做了皇后,我保证一定不会有任何一个妃子的恩宠压过你的。”
誉王妃一直挂在唇边的笑容突然消失,表情在誉王看不到的地方转为忧伤,她伸手紧紧回抱住了丈夫,喃喃道:“殿下今日说的话,以后一定要记住……”
“这是当然。”心情大好的誉王哪里顾得上去体察女人敏感的心思,一放开誉王妃后,他便急匆匆地朝外走,准备各处走动贺年尽礼,同时表示自己仍然意气风发,并没有被靖王的雀起而打压下气势。
从初三起开始下的雪果然已停了,誉王那辆特旨逾格敕造的四轮华盖黄缨马车行走在京城宽阔的大道上时,金脆的阳光将骏马周身的华贵鞍具照得亮晃晃的,十分引人注目。可惜的是街道两边向这支王驾仪仗行注目礼的人实在太少了,少到令誉王都感到有些奇怪。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奇怪的根源在哪里。
一向只负责城门守卫,只有在紧急事态下才会介入地方安防的巡防营现在满街都是。他们不仅戒严了京城的所有交通要道设卡盘查,还披坚执锐一队队地到处巡视,各重要府第和官衙机构外更是加重兵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惊疑不定的誉王刚准备派人去查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他手下一名负责察控京城各类消息的执事已赶了过来,细细地向他禀报原委。
原来有数名流窜于外州府的巨盗趁着年节潜入京城,昨夜一连闯入数家高官府第窃取珍宝,连存放在宝光阁的夜国贡礼火凰珠也被盗走,皇帝一早闻信后勃然大怒,认为是负责夜间宵禁的巡防营失职,立即将靖王叫去大骂了一顿,靖王也坦然认错,表示要倾力严查,务求捕得犯人,追回失宝,所以才有现在全体巡防官兵倾巢而出,满城戒严的局面,据说梁帝对于靖王这种雷厉风行的做派还很满意。
誉王的车驾虽然不在巡检之列,但一路都在巡防营的监看之下行动,令这位亲王非常的不舒服。但他毕竟是个极为狡黠敏锐之人,只走了几处宗室府第,他便察觉到了看似满城开花的巡防营,实际上在某个区域里布置的重兵最多。
那便是悬镜司衙门的所在之地。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誉王觉得象是有什么东西火辣辣地从胃部升起来似的,有些兴奋,也有些焦躁不安。
夏江的预料没有偏差,靖王果然是准备要行动的。以缉捕巨盗为由蒙得圣准,从而合理合规地大肆调动兵力,的确是聪明的一招,只可惜……
“你就是孙行者,也逃不过我的五指山。”誉王咬着牙无声地说出这句话,整个表情变得阴狠异常,不知他那么用力是在诅咒靖王,还是在给自己发空的心里鼓劲儿。
就在这时,前面的十字街口突然响起清脆的马蹄声,在这静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张扬。
誉王掀开侧窗厚厚的棉帘向外看去,只见一匹锦辔华鞍的纯色骏马在街口官兵注视下飞奔而来,又拐向南边去了。马上的骑士一身漂亮的时尚新衣,绣襟玉带,炫目招摇,整个人透着一团潇洒风流的贵气,得意洋洋地样子堪比刚采过鲜花的张狂蜜蜂。
“是这小子……想不到整个京城,竟还是他最从容快活。”看着言豫津远去的背影,心情复杂的誉王放下窗帘,轻声感叹。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伏手
奇怪,刚刚回来没几天啊,怎么护照就找不着了呢?难道我们家有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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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誉王感慨为最快活的言豫津,其实并不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从容。锦衣绣袍、华鞍骏马奔过金陵街市的这位贵家公子,不久前才从父亲那里接受了一个任务,一个虽没有什么危险,但也不容易完成的任务。
对于言阙开始重涉朝局的事,言豫津早有察觉,不过切切实实从父亲口中得到印证,是在今年除夕的夜里。那一晚祠堂祭祖完毕后,父子二人回到暖洋洋的小厢房,围炉饮酒,畅谈了将近一夜。
言阙年轻时的风云往事,言豫津只听梅长苏大略说过那么一件,这次听当事人自己回忆过往,更有另一番意味。在言阙往昔的那些岁月里,有淋漓豪情,有挥斥方酋,有壮怀激烈,有悲苦惨伤,有那么多需要怀念的人,有那么多难以忘怀的事。十几年的消沉颓废,依旧不能改变热情激昂的本性,仰首痛饮,掷杯低吟,这位早已英气消磨的老侯爷的脸,在倾吐往事时却显得那么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委顿苍老的模样。
言豫津觉得,他喜欢这样的父亲,那活生生的,情绪鲜明的父亲。
“豫儿,”言阙抚着儿子的肩,直视着他的眼睛,“为父不喜欢党争,那太丑恶,会吞噬掉太多的美善;我也不喜欢梅长苏,他太诡谲太让人捉摸不透,所以以前也只肯答应为他做有限的一些事。但这一次,我决定要尽全力帮他,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因为他和靖王的这个决定……实在让我感到震动。明知是陷阱,是圈套,利弊如此明显,但仍然要去救,所为的,只不过是往日的情义和公道……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么蠢,却又这么有胆魄的人了。如果这次我不帮他们,将来有何颜面去见泉下的故友?豫儿,为父的这份心思,你能理解吗?”
“我明白。”言豫津收起素日跳脱的表情,雄雄炉火映射下的双眸分外幽深,“爹,你放心吧,孩儿是言家子孙,明白什么是忠什么是孝。对于如今的朝局,孩儿的看法其实与爹相同,只是我不太了解靖王……不过,既然爹和苏兄都愿意为他所用,他就一定有过人之处。”
“靖王自幼便跟在祁王身边,为人处事、治国方略等都承袭自祁王,这一点我对他还是有信心的。不过他的性情不太象他哥哥,多了些坚毅执拗,少了点潇洒意味。你年纪小,只怕记不清祁王了……景禹……非常象他的母亲……”
对于年少时的痴狂,对于自己与宸妃之间的情愫,言阙刚才在回忆旧事时说的非常隐晦。但言豫津心思聪颖,已有所觉。此时他看着沉吟的父亲,心中的滋味有些复杂,说不出是感慨还是惘然。
景禹……豫津……这两个名字之间的关联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下意识的所为,言豫津没有开口询问,但作为一个在内心深处非常在意父亲的孩子,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另一个问题。
“爹,那我呢?我也象我娘吗?”
“你啊……”言阙回过了神,看着儿子,眼睛里露出慈爱的神情,“你象我,象我年轻时候。不过,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希望你不要象现在的我才好。”
“爹现在很好啊,心也没有冷,人也没有老,有什么不好的?”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言阙笑了起来,给儿子又满上一杯酒。
“其实以前的事我并没有全忘,林伯伯,宸妃娘娘,还有祁王,我都记得一点点,”言豫津仰着下巴回想,“祁王对我们这些孩子很好,有什么问题问他,总是解答得很清楚,带我们出去骑射时,也照管得十分周全,不象林殊哥哥,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嫌我们慢,又嫌我们笨,动不动就把我们从马背上捉下来丢进车里叫嬷嬷照看,自已先跑到前面去……这个我记得最清楚了!”
言阙忍不住笑了笑,不过这缕笑容很快就淡去了,“小殊……唉,最可惜的就是他了……”
言豫津见父亲又开始伤感,忙道:“爹,苏兄到底想让您怎么帮他,说过了吗?”
“大概说了一下。我这一部分主要是在当天把夏江引出来,以及事发后暗中联络朝臣替靖王开脱,都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言阙说的简单,但只要细想就知道并不容易,尤其是后一件事,更加需要精确的判断和分寸上的严密掌控,稍有偏差,便会适得其反。
“爹,您有把握吗?”
“事在人为。”言阙面上突现傲气,“爹冷眼看朝局这么多年,这点判断还是拿得准的。”
“有没有什么事,可以让孩儿来帮您做??”
“梅长苏倒是说过想请你帮忙,不过他让我先问你一声,如果你不愿意,就不勉强。”
言豫津苦笑道:“这个苏兄,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到底什么事啊?”
“他没说,我还要跟他碰一次面,到时再问吧。”言阙用力握了握儿子的肩头,道,“梅长苏答应不会让你做危险的事,我也不会让你冒险的。”
“爹,没关系的……”
“你觉得没关系,爹觉得有关系。听话,这些年,爹已经很委屈你了。”
言豫津有些不习惯这样温情的父亲,鼻子有些发酸,仰首一杯酒,将胸中的翻腾压了下去。
那一夜父子二人喝了整整一坛半酒才倒下,彼此都第一次发现对方的酒量居然这么好。这一醉就醉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发现一个俊秀冷漠的少年正蹲在面前盯着他们看,一看到他们睁开眼睛便塞过来一封信,大声道:“烧掉!”说完就消失了。
虽然余醉未消,但言阙总算还足够清醒,没有按照少年简洁的指令直接把信烧掉,而是先拆开来看了一遍。
正是因为这封信,初四那天,言豫津纵马跑过金陵街头,招摇无比地去拜访他的朋友们,最后,来到纪王府前。
素以性情爽直,通音好酒著称的皇叔纪王,是言豫津的忘年之交,一见到这位小友便乐开了花,忙接入府中殷勤招待,还把自己新调教的乐师歌姬全数叫了出来献演。
不过尽管他盛情殷殷,可才刚刚酒过三巡,言豫津看起来便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出于礼貌起见,还做出一副凝神欣赏的表情,可惜那目光早就散得没边了。
“你的耳朵啊,就是让妙音坊给养刁了。”纪王悻悻地道,“我府里这些个粗浅的玩艺儿,你当然瞧不上了。”
“王爷就别光说我了,您自己不也是这样?”言豫津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最迷宫羽姑娘那把琴的人,恐怕不是我吧?”
“唉,”纪王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妙音坊这样的去处,怎么就通匪了呢……”
“切,这您也信……”言豫津刚刚冲口而出,又好象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半中腰吞了回去,举杯敬酒。
纪王立即明白,不动声色地又陪他喝了两杯,便遣退了下人,挪到言豫津身边来,小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妙音坊根本没有通匪的事?”
“通什么匪?”言豫津把嘴一撇,“哪股匪徒,可有名目?刑部有相关案卷吗?主告人是谁?有没有丝毫证据?根本子虚乌有的事罢了。”
“既是冤枉,妙音坊里的人为什么会提前避罪逃走呢?”
“很简单,通匪是冤枉的,但得罪了人却是真的。惹到了惹不起的人,不逃等死吗?”
纪王顿时不平之气发作,怒道:“天子脚下,谁这么张狂?”
言豫津瞥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当天去抓人的是谁,您难道不知道?”
“这我倒听说过,不是刑部,是大理寺……”纪王说到这里突然明白过来,大理寺丞朱樾是誉王的小舅子,素来以好色闻名,如果说是他仗着姐夫之势想要霸占宫羽,倒也不算什么离奇的事。
“现在您明白了吧,宫羽也是没办法。她只想着躲过这一阵,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了。”
纪王眉尖一挑,突然指着言豫津怪笑起来。
“王爷怎么了?”
“宫羽姑娘怎么想的,你怎么知道?”纪王坏笑道,“说,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我、我、我哪有?”言豫津一惊之下,不由结巴起来,“王爷可、可别乱说……”
“心虚了心虚了,”纪王大笑着,紧追不舍,“小豫津,跟我说说实话有什么打紧的?我也挺担心宫羽姑娘的,她还好吧?”
言豫津看了他半天,才放弃地垮下肩膀,道:“也不是我把她藏起来,是她逃出来后身陷困境,派人来向我求助,我稍稍施了些援手罢了。现在她还不错,练了新曲子,年前我送年货过去给她时,还听了呢。”
纪王也是个乐迷,一听宫羽姑娘有新曲子,立即忍不住垂涎三尺,拽着言豫津的胳膊道:“你得带我去,我跟宫羽姑娘也是有旧交的,她落难怎么能不问候一声?”
“可是……”
“放心啦,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朱樾吗?那小子我还不放在眼里,誉王也不至于为这个跟我翻脸的,好歹我也是他长辈。”
“其实……”言豫津拖长了声音道,“带您去也没什么,不过宫羽姑娘有些心灰意冷,只怕不会想多见你们这些贵人。”
“我跟那些人一样吗?”纪王拍着桌子道,“你这么说我还非要去了,走,现在就走!”
“哪有人这么急的?”言豫津失笑道,“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好吧,反正也拗不过您,我就拼着被宫姑娘责备,明天来带您走一趟。”
“这还差不多。明天什么时候?”
“下午未时吧,上午要陪我爹出一趟门。”
“还真是孝顺儿子呢。”纪王哈哈一笑,“行,未时就未时,你可不许食言。”
“我要是食言,您还不打上门来?”言豫津伸了个懒腰道,“您明天可别穿王服,咱们得悄悄去才行。”
“知道知道。”纪王连声应着,又命人重新摆了新鲜菜肴,拉着打算告辞的客人又喝了半个多时辰,眼看着天色暗了,才放他出门。
这时已刮起了夜风,空气中有些浊重的腥味,预示着明天绝非艳阳晴天。言豫津把斗篷的顶兜罩上,翻身上马。
雪白的狐毛围边里,那张总是灿烂明亮的脸庞略略有些严肃。
“初五下午未时左右带纪王至登甲巷北支宫羽处。”这就是梅长苏要求言豫津做的事。他认真的执行了,也认真地思考了。
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能够想明白在整个计划中,梅长苏要他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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