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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母亲看电影(散文)

2015-05-15 得得cms123

母亲不识字,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一辈子没有坐过汽车,一辈子没有看过电影。

我老家在川南雪山关脚下的一个区镇上,区镇叫摩尼,是方圆几十里最热闹的经济文化中心。由于交通闭塞,城里的电影队三月五月、说不定半年一年才下来一次,来一次就等于山民们过一次盛大的节日,四乡五岭的人都要跑来看电影,其热闹程度远远超过今天的交易会。

乡里来的亲戚朋友熟人太多,一到放电影那天下午,家里长短板凳,一切可以坐的东西,早早地就被他们“号”光了。尽管我多次鼓动母亲去看一场,她总是说:“你们去看,家里还要人。”

早在3个月以前,就有消息传来,说县城叙永正在放一部“好看得不得了”的片子,叫《卖花姑娘》。至于如何好看,没有人去过问故事情节,反正是说看得全场痛哭,散场以后,大家都还在擦眼泪。这个消息,搅得小镇几个月不得安宁。终于有一天,区上贴出海报,《卖花姑娘》定在初三那天放。喜讯象野火一样迅速地燃烧,一直漫过赤水河,传到贵州很远的地方。

我下决心,动员母亲看一场。人生一世,电影都没有看过,实在太值不得了。母亲似乎也早就听到风声,知道这部电影好看,我没费多大劲,她居然同意了,“要得嘛,开个洋荤。”

街上人占着地利,早早地就搬长板凳到区公所外的大坝子里去“占位子”。还是初春季节,高山很冷,我们连烤火的炉子一齐抬出去,怕老人冻着,想让她舒舒服服地看一场。

那晚上究竟来了多少人,足球场一样大的坝子站不下,将四周几大块麦地踩得“惨不忍睹”,散场后的火把一直延续到天明,跟第一次过红军差不多。

乡镇上放一次电影就等于打一台“牙祭”,挂“挡子”(银幕)、安“机子”(放映机)、扯电线到自己发电,一大串事情忙下来,已经是晚上10点钟左右。开头照例放一大堆《新闻简报》,轮到最后才是“正片”,正片多少年来都是《地道战》、《地雷战》那几部乡亲们都背得出来的电影。尽管是“老片子”,每一次人照样多、照样新鲜、照样热闹。坝子里一片嘈杂声,如蜂子朝王。看到熟悉的镜头,娃娃们提前就先吼了起来,“高,实在是高!”小伙子也时不时会讨好地对身边的女伴说:“看,假地雷……是牛屎。”哄场大笑。

那天晚上,坝子里出奇的静。纪录片放完后,天不巧下起了毛毛雨,夜已经很深了,全场没有一个人乱动,正片开始后,母亲木然地看着银幕,脸上静静地流着泪水,场上的哭声,将影片中的对话全部淹没了。

母亲病了,躺在床上她还在问我,“都解放喽,还有那么苦的人?”我说,“那是朝鲜的事。”“不管是那个的事,反正不好。”母亲说:“以后我不看了。”

过了很久很久,山民们还在议论那天晚上的毛毛雨下得日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要在《卖花姑娘》最苦的时候下。母亲也说:“老天有眼,孝心感动天和地……”

几十年来,只要提起“电影”二字,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想起那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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