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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老父亲

2015-06-03 Eugenecrag

父亲载我从市医院的大门出来,已是深夜。街道上,车辆寥寥。原本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的城,瞬间寂静下来。

深夜,城市像进入深度睡眠的人。零散的货架和路边摊,店老板正卖着最后一丁点烧烤。那老板,我认识,姓卢。小时候,父亲为了满足我,常带我去卢老板那儿吃烧烤。喷洒孜然的烤肉,在午夜的寒冷中,冒起袅袅热气。卢老板对父亲打了招呼:“这么晚才跟孩子回去啊”。父亲对卢老板眯眼,眨巴一下:“孩子刚从外地回来,我载他回家”。记忆中,父亲曾在十年间,一个人骑着五八式自行车往返于学校、医院、单位与家庭之间。一年深秋,父亲从远方的老家运回百斤玉米和稻米,说:“这次是稻花香里说丰年。”他露出雪白尖尖的牙,满脸笑意。

城区还没有完全开发,通往城北的只有一条小路。煤屑和尘土覆盖着父亲回家的路,两边排满了砖房,窗户半掩着,到处都是灰蒙和安静。人们在屋外,架起线缆,把衣服晾晒在上面。父亲骑车回家,就在这一件件衣服旁穿行。

父亲像个孩子一样,爱吃。但他自始至终省给我吃,从小学、中学,到后来的大学,他都为家庭和孩子考虑。长大后,我很难有这样的机会,坐在老父亲的车上,近距离接近父亲。我能闻到,他的汗衫上还有家里油烟的味道,裹着淡淡的汗味。

“卢师傅,我们在你这儿吃一碗麻辣烫然后再回家。”他拍我的肩:“估计你妈也吃完睡下了。”又补充说道:“咱爷俩不能饿着。”他向我眨了眨眼睛,以玩笑的口吻,对卢师傅说:“少添点辣,孩子不爱吃”。隔了多年,他依然记得我的口味。

父亲双鬓斑白,年近花甲。他结婚、生育都晚,奶奶也给不了他任何与他人竞争的资本。我想到这些,便觉世间惟有父亲最苦,也最懂我的心。麻辣烫的烟雾腾在空中。父亲跟我面对而坐,眼睛看着那铁锅子,手一指:“你看那儿。”他说:“白花花的蒸汽升到空中,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暖”。

上世纪九十年代,父亲拖着一袋米,后座带着我,回到“黄土高坡”。外人都戏称:“父亲和周边的邻居,住在一个土坡上,表层以水泥和砖石铺砌”。城区西北方向的河边,母亲在不足十平米的厨房炒菜。炊烟白花花的,像是浣纱的白练;又如山涧、澄澈的溪流,冲刷卵石,迸溅出的水花。朴素又纯洁的美,温暖的亲情,在袅袅炊烟中,弥漫着动人的香味。

我还记得,一个大雨滂沱的午后,老父亲跟我坐在里屋。西窗半开,窗外环绕着一圈花圃、绿色的林荫。雨倾洒在花草树木上,发出“叮咚”清脆的声响。父亲说:“孩子,你静心听,这是天籁之音。你出生以前,你妈还弹过古筝、二弦,我听过。”

那个雨天,父亲喝着茶,听着雨水滋润大地。花圃中,有一朵红艳的月季。我对父亲说:“我想出去,摘那朵花。”他回过神,朝窗外望了一眼,二话不说扶我坐下,自己顶着一把雨伞,出门到仓库门前的花圃,替我摘下那朵花。自那刻起,那朵红艳、美丽的月季花,就始终在我的心底绽放。之后,父亲对我说:“希望你的心灵,跟花一样的美丽”。

就在吃完面条和麻辣烫后,父亲起身离桌。他居然从怀里掏出一朵玫瑰,跟几十元钱一起,递给了卢师傅。我才明白:他趁着我住院买三餐时,提前备好花朵,原本打算送给母亲。看着卢师傅的辛劳,他便想起了往事和自己。我仔细端详着头发花白的老父亲,第一次深刻地觉得:他的眼神,是如此的温柔,心灵又是那样的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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