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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一株树的辉煌

2015-07-22 admin

当我回到故乡,见到立在家门的一株槐花树,我落了泪。这是陪伴我度过十年之期的见证,也是祖辈毕生付诸的心血。在乡村或城郊的小路边,淡淡的白花绽放,它们口吐着小蕊,根茎上生出绿叶与新的枝条,在晚风中弥漫着香气,沁人心脾。一株白槐花给人欣喜、安静的感觉,抑或是悠远清雅的闲适,在人们的心底植下了根,生出了暖暖的爱。每每此刻,我都不禁念及故乡,怀念祖父。
 
故乡的老屋由祖父跟祖母住着。幼年,我被寄养老家,他们陪伴我度过夏季与冬季,到了春季,父母才从遥远的异地归来,接回我。就在我入住老屋的第一年,祖父种下了门前的槐花树。祖父曾是一名乡镇教师,尤其喜爱槐花,常在夏天用槐花泡茶、制作糕点还有入药。他总跟我说,槐花与兰花都是君子类的花卉,跟梅兰竹菊大致相同,做人要像槐花一样,品质纯洁。
 
在祖父的思想中,品德与教育是相连的。祖父的一生都与文学、种植息息相关。上世纪六十年代,他做乡镇教师。人们都习惯喊他朱先生,请教他课本上的内容。祖父总是讲出与标准答案截然不同的诠释,他说,人思想的活性不能局限,否则思想就死了,此话,至今深入人心。他戴着一副薄框圆形眼镜,一身的粗布长衫,风雨兼程,这样的教学日子一晃就十八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祖父就被当地的激进分子打倒了,被贬去边疆种植。
 
我一直觉得,这是他生命的第二乐章。他是知识分子,但思想不传统,他是一位生活实践者。1975年,他在新疆戈壁植树造林,抵御沙暴。某次,父母去探视他,只见他满脸的灰尘,长须拖到了胸脯,灰冉冉的。老朽的皮肤粘连在眼眶上,像随时会垂掉下来,一双鞋也被磨破,眼睛完全没有泪,因为沙子跟太阳还有风,当地的干涸,使人体中溢出的水分被蒸发殆尽。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与树连接。父亲曾说,那个年代,有人上山下乡,也有人去了边疆搞援边,你祖父虽身体羸弱,也是其中之一。我曾问,祖父后来怎么了,几时回来的?父亲不语,只说,他自个儿觉得干不动了,才回来的。因此,他爱上了种树,而且是只种他喜欢的树,槐树、广玉兰、胡杨、都是他的最爱。
 
2014年春,我曾赴新疆,就为了一睹当年祖辈的种植事业。到了戈壁滩,几百棵大树红彤彤的交相辉映,互融为一体,像刚出生的带火的婴儿,又像怀揣着理想与清高品格的人,站在广硕的戈壁之中,对天呐喊。我默默地想,那该是怎样一番壮怀激烈。
 
十年“文革”结束,1976年底,祖父返乡时,已经六十九岁。他选择了一株国槐,让父亲买下,再由母亲种植,我的童年便也由此记事。祖父对那棵槐花树尤为珍爱,黑夜独身时,他常去门前跟槐树对话,说一些往事。因年纪尚幼,我当时不甚明白,现在回忆起来,才懂祖父是在历数一生的事迹。
 
我记得,母亲在种下槐树时,父亲说:“这是爸心底的一份寄托也是情怀,更算是事业,我们要让晚辈们继续传承。”我时年七岁,但也听懂了一半。近二十年过去,老屋已被拆,我们一家搬到了新城区,但我总会回去看看老槐树。
 
小满前后,我三度前往故乡。那株国槐,傲然屹立于祖屋门前,在故乡的大地上,巍然矗立,像清高又务实的文人,像边疆洒热血的武士,气血里沸腾出一股桀骜之气。我看着,望着,仰视它,继而低头俯视大地,不禁感慨道:这是一株树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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