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散文

2015-10-16 zgycgc 

　喜欢散文。千姿百态的散文随笔各美其美，以我近半个世纪的阅读之眼来看，其中最经得起岁月淘洗的，一定具思想之美。

　　这思想之美，在散文佳作中，多与真挚的情感浑然一体，需稍稍做些抽离还原的工作，才能发现它钻石般的光辉，典型者如《小狗包弟》。巴金此文深情回忆在相同情势下，人与狗相向而行的两件往事：一是“文革”期间，一位艺术家被当成反革命打得头破血流，一条腿都打断了，还要拖出去游街示众，认识的人看见半死不活的他，都掉开头去，唯有和他相处的小狗亲热地叫着，跑来用舌头用脚爪抚摸艺术家身上的伤痕，任凭专政队员脚踢棒打，小狗就是不离开它的朋友，直到后腿打断，才哀嚎着拖着伤残的身子走开，回到家里绝食而亡，以死来表达对艺术家的情谊。二是巴金说他家里也有条待人亲热还会站起作揖的小狗包弟，一家人都与它交情甚深，然而“文革”灾难临头的时候，为了避祸，他把可爱的包弟送给医院做解剖实验去了。古今中外，在文学作品中，在现实生活里，人与狗的交集太多了，多到巴金的讲述虽感人却不独特。真正独特而发人深省的，是巴金在数不清的“文革”受害者都以被害人的身份控诉“文革”的时候，他却从自身的人性弱点出发，忏悔抛弃包弟的“原罪”：“不能保护一条小狗，我感到羞耻；为了想保全自己，我把包弟送到解剖桌上，我瞧不起自己，我不能原谅自己！我就这样可耻地开始了十年浩劫中逆来顺受的苦难生活。”巴金如此诉说“文革”期间人性泯灭的惨剧，反省“文革”得以发生的原因，意在确立知识分子从奴隶心态到主体意识的人格觉醒及责任担当。《小狗包弟》乃至整个《随想录》的伟大和深刻之处都在这一思想里。

　　怀着提出并回答时代重大命题的高远目标，以充沛且精微的思辨，来书写现代著名悲情人物的散文，更富于思想之美。我这是指夏中义的《谒吴晗书》。推崇此作，并非它进入《散文选刊》“1998年中国散文排行榜”前列之故。十几年来耳畔时常萦绕着夏中义与大师的对谈，实是因为，作者以吴晗大起大落的人生作个案研究，实为梳理中国“儒士”（文人、知识分子、臭老九）与权力和政治的关系，探索他们的价值位移、灵魂分裂和人格特征。作者有保留地理解身居要津的吴晗半吐半咽、“下笔如有"绳"般的重写《朱元璋传》，无保留地礼赞性本刚直、近似屈子的吴晗怀着“勇敢地针砭体制之弊病的政治激情”，七易其稿，撰《海瑞罢官》来作戏剧化“上疏”……《谒吴晗书》鲜活演绎了吴晗之生于斯，死于斯的史家悲剧，一方面呼唤历史学家修史坚执客观超然性，另一方面又期盼未来的时代环境及其政治，尊重知识者在学术和人格上的独立与自由。由此，《谒吴晗书》获得了台风般强悍的思想力量，亦彰显了中国散文中少见的既沉重又崇高的审美品格。

　　庸常生活中还能孕育出散文的思想之美吗？近读路文彬《不在高处的境界》，帮我打消了这个疑虑。作者告诉我们，没有大风大浪了，思想更可以从容地飞翔。面对同一片大海，他在高楼上俯视，宛如一条渺小又柔弱的寻常江河；重新来到海边，双足踏在地上时，旋即看到大海又恢复了它浩瀚无垠、波澜壮阔的面目。这引发作者反思中国传统“登高”文化的盲目与促狭，质疑高喊“人定胜天”、“征服自然”的现代国人，把伟大的客体看成渺小其实就是在膨胀真正渺小的主体自身，而由此造成的灾难至今想起来仍不免令人惊悚。鉴于今天还有人被“一览众山小”的雄心诉求压成了驼背小人而不自知，我觉得《不在高处的境界》关于不要“攀高”，就做个常人的主张，颇具思想的深邃与美感。面对大自然的无限、神秘、永恒和崇高，路文彬努力把人推送到应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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