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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劲松的散文诗(十章)

2016-01-15 audioapp

镜像:梨花·白马

  白驹过隙。

  它微凉的蹄音一朵朵绽放,又旋即飘零。

  淡淡的香成为那匹白马薄薄的背影。

  梨花梨花,白色的蹄音如水,从四月的枝头滴落。

  谁在低低地叹息:

  在生命短暂的花期中,如何才能像一朵梨花那样开放?又如何才能像一朵梨花那样,守住生命最初的白?!

  一匹比雪还要白的白马从四月闪过。

  一场白色的花事从四月撤退。

  一场白色的风暴,在时光中具有瓷器的性质。

  悄然开放,悄然凋落。梨花已从春天里抽身而退———

  “流水淙淙,我已用透骨的香,把自己和流水区分开来”。

  青海湖

  这巨大的杯盏!

  它盛满4583平方公里的蔚蓝!

  它还盛满飞翔的鱼群、时光里的盐,以及十万场前来敲门的暴风雪、百万朵野花绽放的香……

  蜂群飞翔,这些黄金的骑士,它们把湖畔燃烧的油菜花,正驮向微凉的天空。

  远处的雪山———

  那么多已亮了千万年的灯盏,它们寂寞的光芒

  正由那个红衣喇嘛一遍遍念诵。

  牛羊们神态安详,它们的体内,一定都被神安放了一小片

  安静下来的涛声。

  一滴雨落下。

  那只停下来很久的白马又开始走动。

  我猜测:它的体内,一定有一座,开始融化的雪山。

  一棵树

  我写到的那棵树:

  它有鲜花的头饰,清风的披肩。它有露珠的项链,鸟鸣的耳环。

  我写到的那棵树,它在春天跌倒。

  还没来得及喊痛,它绿色的梦

  便被一把斧子惊醒。

  一根春天的肋骨被抽走!(而更多春天的肋骨正被抽走)

  那棵树咬紧牙关,面对着疼痛的闪电。

  伤口呈现:

  年轮旋转的切面,依然旋荡着绿色的风。

  第一圈至第一百圈,岁月在悄然流转。

  斧子落下,飞溅起时间疼痛的涛声。

  那棵树烈士般在春天倒下。

  它再也无法捧住一粒粒青色的鸟鸣,它再也无法像挽住一匹受惊的马匹般,挽住狂奔的风。

  那棵树已经倒下。

  在这个春天之外,我们应该,代替那棵树

  喊出它的疼痛!

  逝 水

  打开露珠之门,一滴柔弱的水,让噤声的花朵与陶罐

  顿生渴意。

  水!水!面色凄惶的水呵。

  水在奔跑。

  (还是水在逃离?)

  水的背后,是生病的浮萍、水草

  和石头。

  水是最好的诱饵,而我们

  应是那群

  口渴的鱼吧。

  汲水的人投身河水,他确信自己是河水中众多沙粒中的一粒。

  一滴奔跑着的水便会为他指明方向!

  嘲笑那个竹篮打水的人是愚蠢的。

  怎样才能永远留住一滴柔弱而洁净的水呢?

  水从我们指缝间漏去,一滴也未留下。

  留下的,只有一粒粒的沙子。

  那是一个个汲水人仍有余温的尸骨。

  摘取水声。

  左手白露,右手严霜。

  一场雪,是另一匹过隙的白色马匹。

  菊花们满面病容,它们在一滴水中一闪而过。

  清水洗濯。菊花的芳香,健康地活在诗歌中间。

  大水里出生,大水里歌唱,

  最终,被一条命定的河流收藏,埋葬。

  一群麦子默不作声,

  另一群麦子也默不作声。

  它们中间,漂浮着先人们的尸骨和白发。

  逝水:永不回头。

  沉没于往事里的晨钟暮鼓,已无法被打捞。

  萧萧水寒,多少青春的白马车波涛般涌向了远方……

  梨 子

  我要叫它:兄弟。

  在那根叫做乡下的枝头上,同一片冷风吹拂过我们。我感知过一滴雨水的凉,它也同样感受过。

  我要叫它兄弟,它果核里藏起的那丝酸涩,也同样藏在我内心的深处。

  我要叫它兄弟。

  身份卑微,我们都有着黄色的皮肤。

  在尘世里穿行,我们都坚持保有自己黄皮肤下

  那雪白的干净的肉身。

  做一株麦子

  做一株麦子,幸福地挺直腰身。在温和的大地上,面对冰冷风雨,面对劳作的农人,学会对谁昂首,对谁低头!

  做一株麦子,站在温和的大地上,和另外的那些麦子,用绿色的叶子握手,用清香的花粉交谈。

  做一株麦子,阳光中,向天空亮出自己小小的、绿色的誓言。

  做一株麦子,清风为袖,露珠为眼。

  做一株醒着的麦子,在冬雪下,叫醒最早的春天!

  做一株扬花的麦子,在阳光中灌浆,让颂词乳汁般饱满,让麦穗般的诗歌向大地低下头颅!

  做一株麦子,如果无法躲过那些偷袭的雨,也要在风中努力去挺直脊梁!

  做一株麦子———

  如果不能,就让我做那束闪亮的麦芒吧,用我小小的锋芒,守护着那些梦想的谷粒!

  纸灰之冷

  身份已然模糊:

  一首诗歌的草稿?一封炽热的情书?一张充满苦味的中药方?

  或是一张无辜的、洁身自爱的白纸?

  灰烬的黑蝴蝶,比夜色更冷。

  已慢慢变凉:无法被回放的真相,炽热的唇和玫瑰,那苦味的中药。

  谁也不能从灰烬中取回:承诺、誓言,或浓或淡的墨迹,还有

  那些白纸上曾经的风景。

  一页纸纵身大火。

  (一只投火的飞蛾!)

  灰烬沉默。

  而那个沉默的诗人,他只想从灰烬里取回那首诗歌中,词语的白骨!

  草不知痛

  石头的伤口上,草色青青。

  他们招展、摇曳,衣着光鲜,步履从容。

  他们早已丢掉了关于那场大火的记忆,他们

  不知道石头的痛。

  笑语喧哗,头颅攒动。青草们脚步轻捷腰肢柔软,轻易就绕过了石头的沉默。他们只属于内心那一片辽阔的春光。

  唇红齿白,花朵们有着细碎的牙齿整齐的合唱。他们的歌声热烈而明亮,没有一丝石头的晦暗和哀伤。

  风和日丽,歌舞升平,青草们

  不知道石头的痛。

  我听到冰裂开的声音

  梦,不是沉沉夜色的那道裂缝。

  闪电也不是。

  (它是一枚银质的拉链头)

  黑丝绸上的拉链被猛地拉开,旋即又被拉上。

  雷声隐隐,在未眠人耳中敲成一阕金属的乐曲。

  有风自冰封的河面上吹来。

  冰凌之齿锐利,如啄食黑夜的鹫群,它们背负的冷的光已被风一点点取走。

  有冰裂开的声音传来。

  沉沉夜色里布满春之细碎的足音。

  云自由

  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像云放下破旧的阴影,像雷声吐出腐烂的嘘叹。

  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酸涩的雨下在了昨天。

  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放下闪电,那神秉持的烛火。

  即使胸有雷霆,现在,它也是平静的,不吟哦,只静听风声。

  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在一朵云里种下春天,

  种下奔跑不息的马骨和翅膀,

  埋下血肉里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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