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间

1

我叫何二，一只鬼，时常在这个城市上空飘荡。

关于我的死，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我是一名网络写手，近来我的新书《何二与校花的爱情故事》即将上市。在这上市的前夕，一位笔名“空空公子”作者的新书《空空与校花的前世今生》率先引红网络，其中好多故事竟然和我的大同小异。于是，我陷入了“抄袭门”。

那天的粉丝见面会上，一名记者指着我的名字骂道：一个靠抄袭出来的家伙还敢坐在这里，赶紧回炉重造吧！

我拍案而起，举起拳头就要大打出手，我的女友小蝶拦住了我。小蝶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儿，脾气温和，对我很好，所以我忍住了。

回到公寓，小蝶帮我脱掉外衣，她身上的香气在我鼻尖氤氲，于是我们就开始亲吻。那天我们很疯狂，或者说我很疯狂才对，内心有一团火想要发泄。所以我们开始互扯衣服，互相撕咬，我们从门口亲吻到床上，又从床上转到窗口，窗户开着，就在我将要进入的一刹那，脚下一滑，妈的我竟然从窗口掉了下去。

顺便说一句，我们住在十楼。

在天空飞行的那一刹那，我感觉到我（我是一个鬼）正在和肉体分离，然后我看到天空开了个口子，无数金色的亮光从里面漏下来，我的身体轻飘飘的。我看到自己倒在一片血泊里，阴茎硬成了铁，直插云天，楼下人群炸开了锅。

随后新闻头条就是“某当红网络作家身陷‘抄袭门’，不堪压力自杀身亡”。这让我感到很愤怒，没想到自己英明一世，到死了竟然晚节不保，所以我想回到人间。

那天我一直飘啊飘，飘啊飘，在城市的上空不肯离去，最后遇到了黑白无常夫妇。

黑婆婆说：何二，你死了，跟我们回“非人间”吧。

我说：婆婆您好，请问“非人间”是什么？

白公公插口道：小伙子看你就是新来的，没死过，我告诉你吧，“非人间”就是“不是人间”。

别听他胡说！黑婆婆嗔道：“非人间”按你们人间的说法就是地府。

我说：婆婆，我不想死，我想回到人间。

婆婆说：你已经死了，回不去了，再说人间有什么好的，跟婆婆回去，“非人间”可比人间温馨多了。

2

就这样我跟着他们来到了“非人间”。

婆婆说：你就住这里吧，“非人间”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交房租，这里房子全都免费，虽然不比人间条件好，不过还凑合。

我说：婆婆，我不在乎住，我只想回到人间，我的女友小蝶还在那里，我走了她该多伤心啊，还有我一身罪名没洗清，怨气重，待在这里也是污染地府的环境。

婆婆说：看你这个小伙子挺单纯的，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其实回到人间也不是不可能，你得等。

我说：婆婆，我不怕等，只要能回去等多长时间都愿意。

婆婆说：呵呵小伙子，那可不一定，我告诉你，要回到人间很麻烦，首先你得经过阎罗王的同意，这样他才能给你还阳的指标，然后你还得等着有关部门给你注销地府的户口，宣布你不再属于地府，接着才是等待。

我说：婆婆，我不懂，什么指标？还有我并未注册地府的户口啊？

婆婆笑了，接着说：户口不需要去注册，从你死的那一刻，就表明人间已将你除名，地府自然就接收你了，幸运的话还能被天堂接收，不过像咱们这种级别是没机会到天堂的，能到天堂的都是一些有钱有势的，还有就是指标，地府每天都会有你这种刚死却想回到人间的鬼，这些鬼中有很多确实阳寿未尽，所以地府自然得放他们回去，这些即将要回到人间的鬼就是和你竞争的指标。

我说：那如果我的阳寿已尽怎么办？我是非回去不可。

婆婆说：还有一种就是阳寿已尽的，如果它生前有愿望还未实现，怨气太重，不适合投胎，地府也会放他们还阳，了却心愿后再死一次。

我说：太好了，我刚死不久，诸事多有不懂，还望婆婆多多提点，这件事就麻烦婆婆了。

说着我就把随身带的金质首饰塞给了婆婆。婆婆笑靥如花，不住地点头，说：哪里，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的事情就包在老婆子身上了。说完就颠颠儿地走了出去。

我心道原来金子在“非人间”也管用，“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

3

很快，婆婆就给我带来了最新消息。

婆婆说：何二，你的事情我已经给阎王说了，阎王说你的阳寿未尽，户口啥的有关部门都在办理，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

我急忙问：什么问题？

婆婆脸有难色地说：你现在有一个劲敌，她也在等指标，最近一年地府还阳的人数指标基本满了，只剩下一个，是给你还是给她，阎王很为难。

我说：她在哪？我去跟她说！

婆婆说：她就在隔壁314房间，鬼很凶，你去了可要小心点。

我心道还有比我更凶的？老子一肚子气没地方撒，算你倒霉了。

我走出房间才知道地府的公寓很冷清，走廊里空空荡荡的，少有鬼影，不时还有阵阵阴风铺面而来，冷飕飕的。我心道难道鬼也爱打撸吗？难道都宅在公寓看毛片？、

这样想着我就来到了314。房间的门是铁门，门没锁，锁竟然生锈了，敲了几下门，没人应。我透过门里留出的缝隙看了看，有个模糊的影子，并伴随着阵阵阴风从门里吹出来。我顿时害怕了，头发向上立着。莫非里面闹鬼？看这环境阴森森的。

“去你大爷的”，我在心里啐了一口，老子就是鬼啊，还怕啥！于是我就进去了。

然后我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映在斑驳的白色墙上，顺着影子看去，竟然是一个人被吊在房顶的横梁上，舌头拖得老长，眼睛，鼻子，嘴巴里全是血，瞳孔被挤得很大，眼珠仿佛死鱼眼，头发披散下来，遮住半边脸。

“鬼啊——”我第一反应就是大喊大叫，然后破门而出，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老兄，你自己就是鬼啊！

我转过头来，说：你——是人是鬼？那只鬼瞪着凸出来的眼珠看了我一眼。我也感觉自己这句话很傻逼，接着问：你是什么鬼？

“吊死鬼啊，你真蠢，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我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定了定神，顿时感觉自己刚才失态了，干咳了几声，说：是鬼就该做鬼该做的事情，别整天吓人——哦不，是吓鬼！

“谁知道你这么不经吓，都是鬼了还怕鬼，真是受不了你！”说着她从绳子上把自己解下来，擦擦脸上的血污，对我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说：我也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鬼，这样吧，你开价，要多少你才肯放弃还阳的指标。

她拢了拢散在地上的头发，说：你叫什么名字，新来的吧？

我没好气地答：新来的，大名何二。

她说：我叫妖妖，来了一年了，还有，你果然人如其名。

她突然捂着嘴巴吃吃地笑着，我顿时感到莫名其妙，想了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样笑，我在人间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她捂着嘴巴，眨着媚眼，粉红铺面，娇羞无限，吃吃地说：为什呀？

我说：我操，还问为什么！你见过一个吊死鬼捂着嘴巴学小姑娘笑的吗？你的舌头都被我踩到啦！

她立刻面如古铜，捂着脸扭过去，这娘们真狠！她一扭头，拖在地上的舌头回收，我立马栽了个狗吃屎。

那天的情况基本就是这样，叫妖妖的女鬼不愿意妥协。我说我很急，我的女友还在等我，我身陷“抄袭门”还没洗清。她说你以为自己这样就很惨吗？老娘被男友抛弃，被小三给活活勒死，现在凶手还逍遥法外，老娘就不急啦！然后她就开始鬼哭，声音凄厉，鬼气森森，我头发直愣愣的跑出来。

回去以后，我气得肺都要炸了！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我得到消息，是婆婆带来的。她说我又上了人间的新闻头条—— “作家何二身陷‘抄袭门’不知悔改，背着女友找小三”。

我操！老子与女友相亲相爱，怎么会去找小三？再说就算我找小三这些狗仔怎么会知道？造谣！赤裸裸的造谣！

婆婆说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我死的时候衣衫不整，我的小何二直插云天，所以我一定是找了小三，并且还在和小三做爱。

我是在做爱，可是和我做爱的是我的女友，他们凭什么污蔑人？

婆婆说这些人只在乎新闻够不够劲爆，根本不管事实如何。于是人们在新闻下评论“报应啊！果然遭雷劈啦！”“傻逼，是雷劈死的吗？明明是坠楼死的好吗？”“这种人渣死不足惜！”

4

我飘啊飘，不必再去挤公交，飘到我和小蝶的公寓前。我飘到大厅，看到阳台，一切还是那么熟悉，仿佛都没变过，小蝶的刚洗的衣服在阳台随风飘动，五彩斑斓。然后我听到小蝶轻微的声音，是呻吟声，是那么熟悉，她在我耳边曾多少次这样轻微地呻吟啊，如天籁，回响在耳畔。如今，这声音又一次出现在耳边，我却一下子懵了。

我飘到卧室，然后看到：一个陌生男子光滑的脊背在我眼前不停晃悠，他很吃力，仿佛在爬一座巍峨蜿蜒的高山，她的身下，一个眼神迷离的女孩儿默默承欢，她的身子像水蛇一样扭动，天籁般的呻吟从她樱桃小口处流出，他们不停抖动，抽插。然后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就像是汽车的玻璃淋上了水雾，渐渐看不清晰。

就在这时，一个伸着长长的舌头，七窍流血的鬼飘了过来。

“操你大爷！又吓了老子一跳！”我对着妖妖吼道。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落下，融进地毯里。

“伤心了吧，是不是特想上去杀了那小子。唉，老娘以前也经历过这一幕。”

“伤心你妹啊！老子走错了地方，真晦气！还有，麻烦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神出鬼没，快被你吓的魂飞魄散了！”

在“非人间”，婆婆又给我带来了消息。

婆婆说：何二，阎王说你不能还阳了，因为你没死。

我又开始晕，我说：婆婆，怎么回事？

婆婆说：一时说不清楚，我带你我去见阎王吧。

阎王说：你没有死，所以也不必回人间了。

我说：什么意思，我是坠楼死的，这一点很明白，为什么说我没死？

阎王说：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业？

我说：我叫何二，作家。

阎王说：事情就出在这，如果你不叫何二，也不是作家，或许可以证明你死了。

我说：我不懂。

阎王说：假设你死了，人间一定会注销你的户口。现在的事实是，人间同样有一个叫何二的，他是个作家，他的女友叫小蝶，他出了本名为《何二与校花的爱情故事》的畅销书，他的粉丝很多，也没有身陷“抄袭门”。综上所述，何二没有死。

我说：我就是何二，何二的确死了，他死之前在和女友做爱，死的时候阴茎直立不倒，这就是证据。好吧，就算何二没死，可我死了，我想回到人间。

阎王说：既然你不是你，就没有权利回到人间。

我说：那我怎样才能是我？

阎王说：除非你不是何二，比如你是王二，是李四，你就可以回去。我这里有一个名叫狗剩的指标，如果你愿意，这个人就是你，你就可以等待下次还阳的机会。

婆婆对我说：何二，哦，不对，狗剩，既然你那么想回人间，你就回去吧，我听说这个狗剩生前身份很好的，有车有房，还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你就去做他吧。

我沉默半晌，突然发疯似的大喊：老子就是何二，死了还是何二，我既然没有抄袭别人的书，就不会去抄袭别人的人生！人间，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5

我独坐在公寓里，妖妖拖着长长的舌头满脸血污来找我。

我说：妖妖，麻烦你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先把脸上的血污擦干净？

妖妖不好意思地擦擦血，笑着说：不好意思习惯了。

我不再理她。

妖妖说：要不我把还阳的指标让给你吧。

我扭过头看着她，她在朝我傻笑。我说：你那么想回去，还说要找小三报仇，怎么会愿意把机会给我，别开玩笑了。

妖妖大笑，说：哈哈，你真聪明，老娘就是开玩笑的，好不好笑？

我说：呵呵，真好笑。

然后我们就开始沉默。沉默了半晌，我说：妖妖，你回去人间吧，我不想再回去了。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这一段时间的陪伴。

妖妖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仿佛在脸上开了一朵花。

妖妖还阳的日期到了，那天我去给她送行。

我说：妖妖，你走了我会想你的，要不你别走了，咱俩在“非人间”做个鬼夫妻岂不好？

妖妖说：呵呵，怎么听这句话都是违心的，不过我可当真啦。放心，我阳寿已尽，了却了心愿就会回来的，你可得等着我啊。

我大骇：啊——不是真的吧。

妖妖说：哼！你真狠心，不跟你说了。哦对了，你还有什么未了心愿？

我说：我失去了爱人，失去了生命，现在连自己都失去了，唯一的心愿就是想洗清我的罪名，唉，算了，不提也罢。

妖妖看着我没有说话，然后轻飘飘地进了还阳隧道。

妖妖走后我一直在回忆，我想到自己的新书，想到可爱的粉丝，想到记者的谩骂，想到和小蝶做爱，我甚至想到坠楼的那一瞬间我是被人推下去的，当我死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可我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我好累。

我躺在冰冷的床板上，沉沉睡去。然后我梦到妖妖回来了，她伸着长长的舌头，满脸的血污，朝我微笑。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婆婆叫醒了。婆婆给我带来重大新闻。

我再一次被上头条——“当红作家何二死于谋杀，凶手系其女友和网络写手新秀‘空空公子’”。

婆婆说：你怎么不感到兴奋啊？

我说：婆婆……我想妖妖了，她在人间挺好的吧。

婆婆低下了头，没有说话。我慢慢地走了出去。

我在“非人间”住了下来，再也不提回人间的事，只是很多时候我会盯着还阳隧道出神，期待妖妖拖着长长的舌头满脸血污地来到我身边，吓我一跳，然后对我说：何二，老娘回来了！

可是这一切都没发生，我想她在人间一定很好。

6

“唉——孽缘啊！”

“老婆子，你又咋了？”黑公公疑惑地问白婆婆。

“我是为妖妖感到不值啊，你说她好好的，这次回来就能投胎了，结果为了改变何二的命运犯了戒条，打入鬼狱不得超生，这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