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牵牛、织女典故考

2015-10-24 ycgc 

　内容提要：考察现存汉魏文献、文物，牛郎织女传说在这时呈现为牵牛织女爱情故事早期形态，尚未与天鹅处女型故事及董永孝子故事融合。汉魏古诗在引用牵牛织女典故时，一种从属于人神恋主题，引申求爱失败的意义，一种从属于民间爱情主题，引出离别的内涵。《迢迢牵牛星》以牵牛织女故事为题材，写真实的人间爱情离别，是个体意识觉醒背景下的平等爱情的经典。

　　关键词：古诗牵牛织女用典

　　牛郎织女民间传说，有一个阶段性的形成过程。汉魏诗文中也常引用此典故，汉末《古诗十九首》之《迢迢牵牛星》，更是以牵牛织女传说为题材，书写爱情别离而成为千古绝唱。牵牛织女传说演变的不同阶段，故事结构差别较大，因此，对古诗中所引典故的具体内容给以准确定位，于美学意义辨析甚为关键。本文秉持用典视角，梳理先秦至汉魏时代相关文献，聚焦汉魏诗歌文本，还原其中所引用牵牛织女典故的本来面貌，进而探析诗歌创作方法与审美意识的演进。

　　牵牛、织女传说的起源

　　学术界对牛郎织女传说的溯源中，常提及《诗·小雅·大东》中一段诗。

　　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皖彼牵牛，不以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抹天毕，载施之行。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维南有箕，载翕其舌。维北有斗，西栖之揭。

　　这段诗中提及众多星象，包括银河、织女星、牵牛星、启明星（金星）、长庚星（金星）、毕星、箕星、北斗星等，诗人将其形状想象成各种人、物，说他们只是形似但却无实用，以此讽刺尸位素餐的统治者。例如，“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说银河虽亮却不能像日、月般照物。织女星在诗中意义也是如此，“跂彼织女，终日七襄”，《郑笺》说：“从旦至莫七辰，辰一移，因谓之七襄。”织星旁边紧挨着四颗小星，用虚线连起来是菱形，很像一个织布用的梭子，这个梭子整夜在天上穿梭，却永远不能织成一匹布帛。这几个例子都是从形状相似的角度来构思，明白易晓。但是，《毛传》对于“皖彼牵牛，不以服箱”的解释却与形象相似这一点相矛盾。《毛传》说，“皖，明星貌。河鼓谓之牵牛。服，牝服也，箱大车也”，服是车厢两旁的横木，箱是大车，这里是说牵牛星不能如人间之牛可以拉车。同时，《毛传》“河鼓谓之牵牛”，又认为牵牛星即河鼓星。河鼓有三星，并排如一直线，其中间最亮大星今天叫牛郎星。两颗稍暗的小星并于牛郎星左右，三星的直线形状，与牛的形象毫无类似之处，倒是和今天的传说中牛郎挑着扁担，左右箩筐里坐着他和织女生的一双儿女很相像。完全可以推测，《大东》中的“牵牛”未必是河鼓。

　　古人在天球的黄道与天赤道附近，划分二十八宿即28个区域，依每个区域的代表星座而命名。如牛宿即依据紧贴黄道的牛星而命名，狭义的牛宿即牛六星，广义的牛宿包括此星空区的牛六星、天田四星、九坎四星、河鼓三星、织女三星、左旗九星、右旗六星、天桴四星、罗堰三星、渐台四星、辇道五星。古人之意，河鼓为天河边之鼓，河鼓三星近边天桴四星是敲鼓的槌子，左右有左旗九星、右旗九星，极像战场布阵。《史记·天官书》说，“牵牛为牺牲，其北河鼓。河鼓大星，上将；左右，左右将”，认为河鼓三星象征的是将军。“牵牛为牺牲”说，把牵牛想象为天上祭祀所用的牺牲，只有牛星六颗连线的形状才活像一头牛，这里与《毛传》观点不同，认为牵牛非河鼓而是牛六星。从《大东》修辞设喻的逻辑来看，牵牛当指牛星而非河鼓，只有牛星的外形方能想象为拉车的牛。从天象上看，二十八宿中的箕、斗、牛、女、虚、危、紧、室大致在一条直线上，紧挨着黄道，因此牵牛最初应该指的是牛六星，而不是河鼓。这一点，前人早已辨明，丁绵孙判断“可知此处所指‘牵牛’非河鼓，而是‘牛’，且当天宫中的‘牺牲’之用。”“但由于该诗句之前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而人们习惯于以‘牛郎’、‘织女’相配引用于诗。所以也就容易使训诂家理解该诗中的‘牵牛’为‘河鼓’。《十三经注疏》即是。”

　　综上可知：《大东》文本中，尚未出现今日牵牛织女故事男女婚娶的主要情节，牵牛（牛宿）也未实现人格化。这可以从汉魏晋诗文中，引《大东》典的情形加以证明。《古诗十九首》之《明月皎夜光》，“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句，化用《大东》诗意，引出“良无磐石固，虚名复何益”的感叹，写朋友之情徒有虚名却无实际之援助，取意与原典相同。陆云《答兄平原诗》，“衡轨若殊迹，牵牛非服箱”句，以车衡车轨不相配合，牵牛星（牛宿）不能拉车，使得车不能行驶，比喻兄弟分别之难，用《大东》语取字面之意。这两首诗均与爱情无关，引《大东》句，只是取牵牛星（牛宿）有形无用，不能拉车的意思，与牛郎丝毫无涉。

　　从现有资料看，直至战国竹简中，才开始有了牵牛、织女婚娶情节的记载。秦代竹简《睡虎地秦墓竹简·日书甲种》中，有两则说嫁娶忌日的文字，提及牵牛求娶织女的情节：

　　取妻龙日，丁巳、癸丑、辛酉、辛亥、乙酉，及春之未戌，秋丑辰，冬戌亥。丁丑己丑取妻，不吉。戊申、己酉，牵牛以取织女，不果，三弃。

　　戊申、己酉，牵牛以取织女而不果，不出三岁，弃若亡。

　　《日书甲种》是选择时日吉凶的术数古籍，龙日即忌日，此书断定在丁巳、癸丑、辛酉、辛亥、乙酉等日期，举行婚姻大不吉，会带来恶运。日书甲种在第一条引文之上，还有一条引文也谈娶妻忌日，并谈及大禹与鎏山氏之女的故事：

　　癸丑、戊午、己未，禹以取徐山之女日也，不弃，必以子死。《秦简日书集释》释为：

　　癸丑日、戊午日、己未日，是大禹迎娶涂山氏女儿的日子，若是在这个日子中结婚，即使妻子不被丈夫遗弃，他们的孩子注定要死。

　　从本则文字，可以看出《日书》问吉文字的一般结构：前面“癸丑”、“戊午”、“己未”是时日；中间“禹以取梌山之女日也”，是引历史传说佐证前三日不吉的判断；后面“不弃，必以子死”，是指选择在这一天婚娶之夫妻，将要遭到的厄运。《史记》载，大禹取涂山氏之女为妻，“夏后帝启，禹之子，其母鎏山氏之女也”。大禹成婚后，忙于治水事业，长年在外奔波，据《孟子·滕文公上》载，“禹疏九河……八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吕氏春秋·音初篇》载，涂山氏之女在焦急等候中，唱出“候人兮猗”的著名歌谣。或许可以认为，在先民眼中，大禹成婚后忙于治水事业，造成与妻子涂山氏长期分离，故而婚姻不够美满，夫妻不幸福。从现存文献来看，大禹与鎏山氏之女的婚姻故事，在先秦时期即广为人知，因此对这则文字的释读是毫无争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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