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老人(原创小说)文/醉罗汉
2016-03-08 geci888
秋日午后的太阳像一个褪尽铅华的半老婆娘,少了夏日里的那份做作和张扬,多了今日里的这份矜持与迷茫,凄凄楚楚、艾艾怨怨地飘荡在半空。河边新建的楼榭和新植的草木,颇费匠心的排列组合着,一如坐台女不搭调的新装,媚俗的让人心疼。更像挖煤发财后的人家的客厅,华丽、昂贵、新派和时尚,但仔细看去,总觉得像汗脚穿过的古驰皮靴,名贵里散发出难隐的蠢夯。
草还是一如既往的茂盛,昂扬的头炫耀着生逢其时的狂妄。只在光秃秃的树干上新呲出来的枝条的略微变色的叶子上,才能窥测到秋的踪影。它们不再鲜绿,叶边泛黄的印记,昭示着无可奈何的衰亡。
老人坐在若有若无的树荫下的草坪上,听着摸屁三播放器里的伏尔加河船夫曲,一遍一遍,像走了针的唱盘,复读机似的哼哼。旁边放着他的装备:鱼竿、风筝、铁鞭还有价值不菲的圣西沃闪电公路赛车和一地的烟头。
老伯,高寿啊?
高寿不寿啊,低寿、低寿,虚度八十九啊。
真看不出,您老好棒呀。
嘿嘿,心宽天高嘛。啥?我,属猴!比党小一岁嘛,好记。
确实有点猴相,不仅身材短小,而且骨架单薄。那张黑里透红的脸更容易让人联想起大圣的尊臀。
天天来?
不定,腊月三十下午且定不来,婆婆儿让贴门神,正月初二且定不来,等着儿子、女婿给送好烟好酒,其他日子,不下雨就来。
您老爱好不少啊!这车真不错。
凑合,凑合,五万多叨了斯呢,还是免税。在国内,能买个宝马叉三啦。
真滋润!
屁!这日子过得,算个球啊,我喜欢的现在都不让鼓捣了。给你说,要说逗乐子,打猎最哏儿,再就是开飞机和游艇,那才叫过瘾… …
您老不是咱本地人吧?
不,关外的,辽宁,知道不?俺家在铁岭,出赵本山的地儿。
哈哈,您很早就来滨河了?不,七零年,那时候啊,一二六和三一八正干仗干的较劲呢!
你也是来武斗滴?
嘿嘿,不敢。那时候我是逃犯,不敢呲毛嘛。不过我见过几回他们玩,就在西关的城墙上,瞅,就那儿,能看得见的。
老人没转身,随手指了指,像是在摸自己的肩膀。
都是些楞犊子,玩不转嘛。那个机枪啊,扳机一按就不再松手,一梭子子弹都弄完啦,才记起来没有瞄准。不过那些家伙什也不地道,都是军分区和修械所里的病秧子枪,能打出去也就不错啦。
嘻嘻,看来您老是行家啊。
那是。打锦州的时候,我就是重机枪手,老毛子的郭留诺夫,那叫一个棒!就是子弹少,只能点射!哒哒哒,停!哒哒哒,停!
那你是老革命啊。
不老,咱们的老皇上是我师哥呢!
在哪里?
吉尔啊,利哈乔夫!不过他学造汽车,我学的造坦克。他五三年,我五四年。
那你可是不可多得的专家啊。
球哩!在老毛子哪里当了几年和尚,也不敢和跌乌斯卡鬼混,天天啃列吧,喝伏特加。硬硬地撑到回国,干了五六年,就说是特务。老毛和赫鲁晓夫闹别扭,爷们成了大头蒜,捣呗!
特务?
文革嘛,那些鳖犊子见不得我们这些高工资的。我?行政五级啊,跟你们的陶鲁笳一个级别。
不认识,嘿嘿。
那时候还没你!当时我来滨河,老陶至少要打个照面,宴请一哈。云冈、武宿、临汾、永济,几个机场我都去,米三、米五,玩儿似的。
你不是造坦克么?也玩飞机?
航炮,航炮。我要鼓捣航炮,不让我试射,咋行?
我就是爱捣鼓枪械,早年我有十几支好枪,阿卡、摸十六、嘎里尔,都有。都给派出所了,都给了。
老人缓缓地抬起头,幽幽地望着天空,像是在思念冥冥中的情人。
您老咋到滨河这个小地方来啦?
说啥呢?叫一朝惊梦平地起,半世沦落不由人啊!六一年,单位说俺们几个留苏的都是苏修特务,一撸到底,不让在总工办上班,不让接触军品的设计和制造,全打发到后勤,种花养草、打扫卫生。我最倒霉,让去烧锅炉。你想啊,我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不到一百,那破活儿能忽悠动么?好在那几个小哥儿很照顾我,倒不觉得恓惶。
人嘛,随遇而安!当时心想,就这样熬吧,总比那些被打发回村里的伙计们强。天旱雨涝,每个月头儿总有二十七块的俸禄,知足吧!
不想到了六七年,完犊子啦!全把我们关起来办学习班,学个鬼啊!就是监狱嘛!拉屎、撒尿都有小崽子盯着,一晃就是三年多。
七零年,熬不下去啦,正好女婿在二十八军,就把我偷偷接来啦。
不到半年,兔崽子们又把我抓回到通辽。
惨啊,想死的念头都有。你想,四十多岁,金样年华,上不能为国效力,下不能为家谋生,真是空抬望眼,枉白了我少年头,空悲切啊。
哈哈,满江红哟。
我啊,从小就不安分,生性!小时候,把鞭炮塞到羊羔子的屁眼里,点着玩;逮住癞蛤蟆用芦苇杆吹屁股,滚圆滚圆的,放到人家小媳妇的菜篮子里… … ,嘿嘿,生的淘么!
我想,我不能死在这里。尼玛,这不就是无期徒刑嘛。
七一年元月吧,内蒙那地儿,操,撒尿都得带着棍儿,边撒边敲呗!我被关在三楼,楼后头是停车场,我头前见有几十辆国防工办的篷车停在那里,估计是给酒泉拉货的,就想,去酒泉吧,找我妹夫寻条活路。
我小妹夫在酒泉,也是少将。跟我同级嘛,不过他晚的多。我?五九年啊,五九年爷们就是副军级啦,相当于省军区司令员吧。
我闭着眼狠心的往楼下一跳,哏儿啊,正好跳的篷车上!要不咋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哩,没摔死!这就是辩证法吧?身轻也有好处哩。要是个胖家伙,早就贴饼子啦。不过也不轻,足有半个钟点吧,我才被冻醒啦,再不醒,嘿嘿,就冻成干尸啦。
我钻进篷车里没多久,也就是四五点吧,车开了,我哪个高兴啊!一边哆嗦,一边心里哼唱莫斯科的郊外,爷们,达斯喂大你呀。
毛子话,再见的意思。
天亮了不一会儿,大概也就八点来钟吧,车队停了,咋咋呼呼不知道咋啦,没几分钟,又走开啦。我也不敢吭声,吓得呗,裤裆一直是潮潮的,没多尿,只是一滴一滴的往出溢,嘻嘻,英雄落难,秦琼卖马么,啥事儿你不得经经?后来才知道,他们接到加急电报,说车上可能藏有脱逃的苏修特务,要他们检查车辆。结果车队长说,检查个球,就是有个把特务躲在车上,早冻死啦,等到了酒泉拉下来扔掉就是啦。荒山野峪里把货卸下又装上,泄露国防机密,谁的脑袋抵账?嘿嘿,命好。
天黑的时候,车停了。撩开篷布看看,像是包头的后营子兵站,我一整天没吃没喝,又冻得够呛,想,再这样走,到不了酒泉就壮烈啦,不行,开溜吧!
不敢往城里走啊,可乡间也不见得安生。那年珍宝岛才开了仗,都说要跟老毛子打一回大的,包头是国防前线啦,我这个苏修特务,在那里踅摸,能有个好儿?可总得吃啊,死也不当饿死鬼嘛。
我就朝南走,想着到一个煤矿或石膏矿找份苦力活,当个流窜拉倒。
冷啊,饿啊!想想,跟着人家扑腾了半辈子,倒落了个丧家狗的下场!真要冻死在异乡的村道上,那个苦楚、那个悲怆,不提了….
我也觉得眼眶潮潮的。老伯,后来呢?
命大!我是民国十一年六月六申时生人嘛,能就这样惨死?嘿嘿。
在一条土路上走着走着,觉得像是后头有人来,嘎吱嘎吱的破自行车声音老远就传来啦。可是好大一会儿,还是没有超过我,停下来仔细听,又没了声音。腊月里啊,天黢黑黢黑的,影影忽忽的只能看个大概,转过头再看,没有了。
生性嘛,不由人。我就好奇,真的遇见鬼了?明明听得清清的嘛。
返回去看看,走了几十米,看见地上一堆,是了,那个骑车的摔倒啦,你想,路上都是冰溜子,又是漆黑的天儿,不摔才是精呢!
想是摔得不轻,连哼哼都是有气无力的。
我就蹲下去,说,老哥儿,伤哪里啦啊?我能帮你么?
人说善有善报,我是笃信的。人啊,不管做啥事,不论啥时候,与人为善,绝不会错,绝不会!
后来成了我忘年兄弟的小王哼唧的说,胸口,胸口疼,腿也站不起来。
那可不能动,要是内出血,一挪动死得更快,我想。
兄弟,你别动,我给你去叫人,好么?
嗯哪。前头村口的地窨子就是我家,媳妇儿在家。
和弟妹一起用纸箱板子把小王抬回来,吃了四五年里第一顿饱饭,岗尖一碗高粱米茬子饭。那个香啊,这辈子再没了。
小王俩口子是浙江人,因为成分不好受村人欺辱,逃到包头做苦工,他摔伤了,我正好替他上工,粉碎熟石膏。
那活儿啊,哈哈,就那样。成天浑身一层石膏面子,雪白雪白的,不擦把脸,就是自家娘们站在对面也认不出来。
厂子是个社办企业,机器坏了、电机烧了,没人会鼓捣,正好啊,爷们能鼓捣飞机坦克,这不是小菜儿么?
七三年,听说,有的哥们已经平反了,我也心动,想去找找。可后来副统帅又摔到了温都尔汗。咱是也四野的,人家不找茬就烧高香啦,别去触那个大霉头了。
没多久,公社给我个副厂长,常务,厂长从不去那地儿。
那时候企业少,是供方市场,只要有货,就别愁卖不出去。我们先是卖石膏,后来弄成水泥厂,到七七年,我也有个千万家底了。
后来,股份啦,我全给了小王兄弟,我这人啊,有钱、没钱的时候,都不觉得钱是钱。这不,小王给我买了七、八套房子,三亚、昆明、珠海、青岛啥的,我都没去住过。就是哥俩每年一次的国外游,我要去,不为逛荡,为的是哥俩聚聚。
七八年,小妹夫才联系上我,说是大个子要给平反,奶奶地,总算想起爷们了。
操,想的好啊,我的档案七零年就全给弄丢了,红口白牙说个犊子啊。上蹿下跳日鬼到八五年,总装才给我恢复了军籍和军衔,日,麦穗子还没扛热乎,到点!六十大几的棺材瓤子啦,能扇忽个啥啊。办离休呗。
那你不在包头,搬到滨河?
女婿在军部留守处,接我们到这里养老。嗨,我来啦,他跑啦。
那您老是单身啊?
有个伴儿,新找的,对我确实不错。不过你想,我这眼睛只要不闭,日出日落就有二百四十大元的进项,能不好么!
就是不让喝酒,不让抽烟。我这人,吃喝嫖赌只会前两样,程咬金的三板斧嘛。喝酒是跟老毛子混出来的,端起瓶子嘴对嘴一口一瓶,死不待见那小盅盅,薄气!像是日子过不来似的。现在的低度酒也是埋汰人,涮锅水似的,没劲!要喝就喝闷倒驴、烧刀子,那才爷们。
抽烟呢,在包头学会的,一天四包。身上不带打火机的,早上点着,睡觉呲灭,省火。婆婆儿不让抽那么多,怕我死。再说,在家里抽,熏人家,也不落人。
您老真是豁达啊。
瞎活,瞎活。这世道儿,别那么较真儿。
河边的装饰灯慢慢的亮了,忽闪忽闪的变换着,流光溢彩的河岸,宛如幻境。其实,即使没有灯,这何曾不是虚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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