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探花记

李其武

我总以为，《论语》中最富有文学色彩的段落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多么美好的状态，是足以称为怡怡如也。

奋不顾身的爱情，不曾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不止一次。这个时节，我也蓄谋一次远足。豫鄂交界处有山，省际公路穿山而过，我知道一个去处，有桃园片片相连，蔚然可观。

峰回路转，车过一个山坳，赫然入目便是那团诱人的轻雾，在黛青色的背景下，极有层次的漂浮如绯云，像是给山涂上的修饰，浓而不腻，艳而不俗。三月里的桃花是春的主打曲，是怒放的生命，是勃勃的生机。花团锦簇，如粉黛三千，如美人成军。

你未见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据此我宁愿相信这花儿是在等着为我开放。为什么要错过一次花期呢？我们的生命里能有几次花开花落？

信步以入，林间小径，杂草披红。随手拨开剪径的树枝，便有花瓣应声而落。花是尊贵而娇嫩的，方春发生，更不可折枝，有伤天和，那就不要把玩，不要嗅闻，我知道它想说，请走开，不要挡了我的阳光。

桃花运，桃色新闻。为什么人们喜欢用桃花而不是其他来比喻男女之间的情事呢？诗经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已经给我们答案了吧。一个如桃花的女子出嫁了，会给一个家庭带来兴旺。以古人的多子多福观点来印证。桃花，粉红如人面；不择地而生，多见；果实累累，多子。如陈妙常修炼于桃花庵，这名字就意味着故事。

这当儿，应该放歌。歌声未歇，便有小鸟“扑棱棱”的飞起，相伴的还有一对儿十五六岁的鸳鸯，从桃林深处走出 ，走在桃林自然就看见桃色事。女孩儿低眉和羞疾走于前，数步外一个男孩故作镇静却难掩慌张。侧身而过的时候，我问男孩：

“帅哥儿，这里属于湖北还是河南，去随州还有多远？”

“啊！”他先是一怔，然后热情而周到地给我指点起来。

嘿嘿，这地方我已走过几次，岂能不知？我是想让他们明白老夫不过是一个过客，不会让他们的隐私外漏，从他放松的表情里我知道我已不需要为打扰而歉疚。

桃花深处，有一座矮小的坟头，必是无主的坟墓 。桃木避邪驱鬼，所以谁会埋骨于桃花树下，或者让种桃于坟旁呢？但若是唐寅那样的灵魂又当例外，花瓣撒满坟墓，余香直到九泉。他的桃花词的前半部分句句不离桃花二字，然而点睛之笔却是最后“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若果有浪漫主义的画家，可以画一幅盖满花朵的白骨。然而值钱的艺术作品必须在作者死了以后才卖上价钱，现在全民重商，不如画成广告画：交叉的白骨上一副骷髅，旁边是鲜艳的桃花满树，广告词是：爱情剧毒，慎勿碰触！这创意归不得我，唐僧早已经把美色说成是粉骷髅了。

远处有小溪自山间流出，汩汩滔滔，溪水清清，适以濯足。它的清澈，轻快，欢乐，喧闹，多么像人的童年呢；及其长也，深潭幽咽是忧伤，浪花四溅是浮躁，惊涛拍岸是愤怒，泥沙俱下是浑浊 ；最后百川归海，那是无边无际的死亡；继而升腾为汽，噫而为云，吁而为雨，这是轮回呀！想到轮回，就会少些欲望。人是自然之子，自然可以让人空灵，洗清罪恶，荡涤龌龊。

于狂歌里听出曲终，于欢聚时想见人散，于绽放时看到凋谢，于生存时想到寂灭。是深刻？是悲哀？

桃园不远是一家农家饭店，以山野菜出名。后院依山而建，有水一池，有竹数竿，有亭一座。山的那边一个酒友在这里开矿，他的事业就是把青山变成满目疮痍的癞子进而致富。我以故事逗他，发信息约他来请客。

“老兄速来，此地十里桃花，酒店万家。”

“你又忽悠，就那一间饭店，味道还一般。”

“那也是万家，老万家开的。”

“呵呵，我恰巧知道是老韩家。”

“呸，为什么不能叫韩老万呢？何况吃的是环境。”

这厮已经富足得没有幽默感了。

酒足饭饱 ，人困马乏。夜已黑，路尚长，赏花归来马蹄香。同伴有人点起香烟，在黑暗里磷火一样的明灭。突然想起我的调侃而被围骂的一句话来，为什么人们喜欢花朵儿呢？因为是植物的生殖器官。不禁笑出声来。在大伙儿的诧异中，我吼出一句民歌：我带你去赶呢长长的夜路哎，我带你去看明天的日头明天的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