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语言决定命运

　新世纪以来，中国散文诗发展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其显著标志是：散文诗正在由“寂寞”走向“繁荣”，不仅作者队伍日益壮大，发表平台不断增多，而且研究活动空前活跃，创作质量也有明显提升。但从总体上看，散文诗创作文本质量不高的问题仍然突出。为此，我们开设了“如何提高散文诗创作质量”专题，期待各位散文诗写作者和研究者畅所欲言，发表高论。　———编　者

　　当下散文诗创作的同质化问题突出，经典缺席，重要原因出在语言上。换言之，当下散文诗突出的弊端是：语言僵化，缺乏体温，思想稀释，缺乏鲜活生动的个性和锐气。

　　笔者一直以为，散文诗的语言，是散文诗发展的核心问题。我曾在《散文诗美学》中指出：“高度成熟的抒情语言体系，是中国古代诗歌进入巅峰状态的最牢固的一个基础，也是一个重要标志。我们不是提倡散文诗也要有一个形式化，或者设定一个什么模式，形成一种格律，但是从散文诗的语言审美看，散文诗应该有自己的语言抒情体系，应该有属于散文诗基本特质的语言的规定性。”散文诗这种不具诗形的诗，似乎比诗更加需要重视其语言的诗性活力的培养。在这种意义上说，语言决定了散文诗的文体命运。

　　散文诗的语言应该是诗性的。何谓诗性？即尽可能弱化其写实性，不以再现为主，而强化其表现性，激增其情感含量与美感因素。或言之，散文诗的语言难就难在要不断地解决再现和表现之间的矛盾。对于散文诗作家来说，作品中的“语言”绝非一般性意义的“词汇”。散文诗的语言，应该已是一种意义，一种形象，一种诗人的灵感，一种诗性的活性载体，而具有诗性所特有的饱满弹性，发生形态的变异与喻指的暗示，因此也具有真正的诗才有的丰富性和不确定性。诗人刘禹锡认为，诗旨与语言的关系是：“义得而言丧，故微而难能。境生于象外，故精而寡和。”（《董氏武陵集纪》）所谓“义得而言丧”，即是“义”对“言”的超越性。对于散文诗来说，“义”不能离开“言”，但“义”又必须远远超出“言”，才可能生成“言”有尽而“义”无穷的诗性。这是“工于诗者”的特异功能，也是语言诗性化的追求与途径。因此，作为诗之一种的散文诗，其语言的诗性化，绝非是将语言弄得支离破碎，或是靠语言珠光宝气的外在装扮，而是使语言形成意义饱满的审美喻象，让读者不再是被动的接受者，让读者可以也必须拿到自己心中发展。而散文诗语言的诗性化，不仅能够使作品感人而理在其中，更重要的是，使散文诗具有了鲜明的现代色彩，给散文诗质量的提升带来了重大转机与生机，也使散文诗获得了充分的艺术支持和广袤的发展的一种策略。散文诗语言的诗性化，就是使这种重在表现的语言，具有唤起美感、演绎意象的特殊功能，赋予其启人联想、发人深思的生动形象。

　散文诗的语言应该是有深度的。有感于散文诗作家思想上的误区，以为语言越艰深越好，越繁缛越好，越乖张越好，越让人家看不懂越好，让我想起“永明体”新兴时所约法三章是“三易”。当时陆机、谢灵运、颜延之等，作诗不是患无才，而是患多才。他们词采繁茂，体渐排偶，语渐雕刻，极貌追新，达情务尽，追求富艳精工的风格。沈约曰：“文章当以三易：易见事，一也；易识字，二也；易读诵，三也。”（颜之推《颜氏家训·文章》）意在革除宋诗的排偶板滞、僻涩晦奥之风，矫正文人诗之用语过于艰深沉重的弊病，而转向清新通畅风格。回顾这一段诗歌发展进程，给予我们的教训是极其深刻的。我以为，散文诗语言的现代化，绝非只是把语言弄得怪怪的，增加了阅读的难度。散文诗作为作家微妙意绪的艺术载体，当然需要通过对于语言独具匠心的“经营”而产生新质意象，形成奇妙心理的艺术外化象征。然而，决定语言深浅的是思想的含量，是情感的含量，是散文诗的想象成分。深度语言，或语言深度，是指这种语言超越了一般性的对于客观世界的逼真描绘，而在内心细腻复杂情感的微妙表现上，在演绎微妙玄密的内心剧情时，在表现宏阔的情感事件中，具有丰赡而深刻的内在意蕴。叶维廉《中国诗学》　在谈诗歌创作时说：“事实上一个很宏伟的思想往往因为找不到适当的文字而无法落实，这种例子太多了。”也就是说，深度的语言，是思想与文字的最佳结合，是语言具有了充分的思想承载，是语言具有了最大饱和的情感负重。高明的散文诗作家，很善于倚靠语言元素的充沛、多元和立体特性，而作语言的深度经营，形成散文诗语言特有的深度质感，凝重而不失高华，厚朴而不失流丽。

　　散文诗的语言应该是鲜活的。散文诗与生俱来就具有语言上的优势。这种语言优势，强化了散文诗的诗意蕴涵，拓展了散文诗文本的精神维度，更是散文诗文体形态的基础建筑。而当下散文诗的语言僵化，缺乏活力，甚至陈旧陈腐，阻碍了散文诗发展，也制约了散文诗的经典化。那么怎么才能使散文诗的语言鲜活起来呢？笔者主要三点考虑：其一，散文诗的语言中要有体温，是能够让人摸出体温来的活体，这是散文诗作家语言向内转而获得情感充分表现的睿智选择。其二，散文诗语言的最重要特性就是自由，散文诗这种形态的出现，也主要是为了这种自由。自由是散文诗语言的天生丽质，是散文诗所不同于诗（狭隘的诗）的特别的优越性。散文诗需要多点“天马精神”，而散文诗的“天马精神”在很大程度上表现在语言的自由。其三，散文诗的语言，应该具有一种能够博取别人感受的节奏。诗人王家新说：“看起来是诗人在写诗，但实际是诗在写诗人，是语言自身在通过诗人寻求它自身的发展，是语言突然间向我们奇妙地展示它自身。”其实，散文诗何尝不是如此呢？散文诗不是靠分行来显示它是诗的内质的，更应该尽最大可能在语言上做这种“语言自身在通过诗人寻求它自身的发展”的寻求，形成散文诗特有的自由恣肆的、张弛随意的弹力与节奏，而具有其所特有的张力美和弹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