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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好诗歌

2015-09-30 shengweng 

自2014年6期开始，我们将每月推出“中国好诗歌”，邀请陈先发、雷平阳、潘维、臧棣四位诗人从当月刊发在《诗刊》上下半月刊的诗歌中选择他们欣赏的作品进行点评。所选诗歌和四位诗人的点评将在《诗刊》微博、微信、博客同步发布，既是对好诗歌的一种推广，也是扩大诗歌影响力的一种尝试，欢迎广大诗友关注。

遗忘之冬

沈苇

颂赞或诅咒，都不能拯救遗忘

第三条道路通往叛乱的星河

风景将继续传播，但是空寂无人

无人的群山，只是一座座覆雪的孤坟

幸存者漂泊，用余生将自己修补

他已分裂成一些大漠、戈壁和孤烟

他还会从雪里挖出蚂蚁的食粮

将巨犀和猛犸，从幽冥世界拖出

不可抗拒的严冬，这个史前庞然大物

一屁股坐下来，就占领我们的版图

在喉咙刮过太多的沙尘暴之后

飞雪的、冻伤的嗓子已没有歌

臧棣：

沈苇的诗中包含着一种独特的诚实。这种诚实，具有强烈的审美关怀，它不是基于我们的世俗经验，而是可贵地，朝向生命的内在的思索。这样的品性，也决定了他的诗歌想象力在当代诗歌系谱中的独特之处。《遗忘之冬》，初看过去，有点逆反当代诗的文学时尚。它既不口语，也不屈服于日常经验。它也不迁就接不接地气。换句话说，这首诗的真实性不是建立在诗和现实之间的惯性之上的。虽然短小，但它却在修辞的密度上处处显露出一种史诗的气质。就想象力而言，这首诗是以生命的记忆为素材，但它更进了一步，它把诗人的生命记忆作为我们能奉献给这个世界的最好的东西来锻造，这样，这首诗实际上是试图帮我们打开一个人如何在孤独中重塑自我和世界的对话。出于某种紧迫感，诗人的语调带有训诫的成分。但这种训诫主要不是针对他人的，针对外部的，它针对的是，存在的遗忘对我们的生命气质构成的一种无名的剥夺。

蹉跎学

施茂盛

他在苦楝树下读书，阳光澄明，思想混沌。

一只羽毛凌乱的黄雀，在树梢聒噪。

今天早晨遇见的新闻实在太多，它需要一一道来。

可惜他听不懂。他埋头自已单调的世界，

继续读他的书，希望从中开始他理想的生活。

要知道这有多么不容易。他既兼顾着

两个世界的憧憬，还得扮演这憧憬里的各等角色。

直至有一天，一位心仪的俊友，

披着晚霞来到他的小屋。他们促膝相谈，

像两位真正的智者，热烈探讨生死。

总该给予更多的启示吧。他曾经这样期许。

或许他们不应如此谈论。黄昏时分，

当他不再专注于书中的奇遇与轶闻，

他以为现在只有愚蠢的话题才适合他们。

虽然他曾竭力避免，希望因此获得半刻的解脱。

原本还可以繁复一点。但繁复并不增加

新内容。绝妙的是，它将话题从一个词引向另一个。

而它们中途制造的语言黑洞，令早晨

黄雀传播的真相愈加可疑。包括黄昏来访的俊友，他的身份也是允许可以被一再推敲的。

问题是，谁会为理想的生活承担一半的苦役，

当他沮丧地发现他是他自己的困境时？

这苦楝树下读来的蹉跎学，令他

曾孜孜以求的答案，遭受着时间的污染。

在他恢复自己的身份时，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陈先发：

元代诗人和文论家元好问有《论诗三十首》，其中论杜甫的第十阙颇有意味：“排比铺张特一途，藩篱如此亦区区。少陵自有连城璧，争奈微之识碔砆”。“微之”是诗人元稹的字号，元稹素来推崇杜甫的“铺陈始终、排比声律”，后人也多以此论而抑李（白）扬杜（甫）。元好问此首是挖苦元稹只识得杜诗铺陈之功之效，错将石头当连城璧看了。我自是赞可元好问的见识，我在《黑池坝笔记》中也写道：这一代写作者的通病，是“过度让位于修辞”。在当代诗人中，有一批重于语言学本身的铺陈往复，寻求语言自身的呼吸与律动，来放大其艺术功效。在这方面，施茂盛是较突出的一位，他复杂的诗歌结构与内在循环的多变，也让一些读者止步。但以此来定位施茂盛的诗，其实非常失妥。我宁肯认为他是在这两者-----语言的形式美学和诗内部更广阔的哲学意味---间寻求一个危险的平衡点。之所以说它是危险的，是因为它面临着写作难度自身的考验，但无疑，它更值得期待。这首《蹉跎学》在他的作品中无非上品，姑且借它来对施茂盛的写作行一个注目礼吧。

陌生人

张战

这是我的厨房

这是我的餐桌

陌生人

我请你坐下

坐在这张老榆木桌旁

抽着烟

安心地等

我为你做一顿晚饭

洒些盐

滴两滴醋

煎几个鸡蛋

热油大火

我轻翻锅铲

把它卷成一团鹅黄的云

清炒白菜苔

叶尖还带着露水

脆生生的秆

轻托着一簇绿火焰

啊陌生人

我不问你从哪里来

我不问你心里的恐惧

像河沙藏在深河底

我不问你为何忘了自己姓名

为何会敲了我的门

坐在这里

你不安的手指

像刚逃出箭阵的哀鸟

我也不会说出我心里的怕

我的怕是水里的蝴蝶

石头里的鱼

我的怕是一根穿不过针孔的线头

我看着那些伤口

无法缝补

啊陌生人

你吃

你喝

然后你走

这样的日子

神仙都惶然失措

你也继续你踉跄的脚步吧

然后我关上门

我哭

哭那些被鸟吃掉了名字的人

被月亮割掉了的影子的人

被大雨洗得没有了颜色的人

那些被我们忘记了的人

那些和我一样

跪下来活着

却一定要站着仰望星星的人

雷平阳：

没有铺垫，直接开始来自内心的发言，张战的《陌生人》，令我觉得那陌生人就是她，我也是。以我的经验推测，这首诗极有可能产生于自己款待自己的一顿晚餐之后。那时候，她看见了分裂出去的另一个自己，一个忘了自己名字的陌生人，孤魂野鬼。“那些和我一样/跪下来活着/却一定要站着仰望星星的人”，这最后一句，说出了无数人的命运，尽管其中有些人不承认。

春雷颂

张何之

走进三月，走入期期艾艾的眼眶

草的牙齿啃食墓碑

又一次，死事古老而新鲜

世界经历阵痛，等待分娩

而我们，穿过无边的傍晚和它

飓风的绿色裙角

在那些即将失去形状的波浪上

万家灯火伸出昏黄的手臂

不，不要拥抱

我们既没有雨伞也不需要斗笠

别竖起围墙

我们终将彼此入侵，彼此击打

直至勇敢和不安降临

瞬间，闪电展开它白色的书页：

平原上一棵树巨大

人类啊

请熄灭一切灯火

潘维：

《春雷颂》这个题目，像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取的，蕴含着某种半生半熟的人生情怀。诗的结构也是传统的起承转合。我喜欢其中的比喻思维：春雷用“草的牙齿”使死事新鲜，这是一场分娩，更是一场让彼此勇敢的入侵，最后，以迎接的态度呈现“颂”。张何之是一位85后江南女孩，现留学法国。我欣喜地看到她的作品中的力量：年轻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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